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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說的是,少了私塾裡凋皮的小鬼搗蛋,我也好專心教阿暄學問_女孩子家也要多讀書,等到天下太平的時候,咱就靠這個女博士光耀門媚啦。」

  天下太平,什麼時候會天下太平呢?

  他終於回來了,一身甲胄光亮得人眼睛都睜不開,姑姑開心,全家也開心,殺了最後一隻老母雞,拔了最後一塊菜畦裡的菜。

  「再過幾天,咱們就跟你姑父享福去!

  雖然生不逢時,爹卻總是開朗的。

  這樣的世道,不開朗,誰又過得下去呢。

  「明兒是六月十五,是半年節,阿暄,去隔壁鎮上看看還有糯米紅面賣沒有,咱做半年圓吃。你拿這個去換!」娘塞給她的是姥姥在她一出生就給她箍上的項圈。

  「你們大夥兒一塊兒去吧。」「姑父」說了好幾次。

  爹爹堅持不肯,說是要好好敘敘舊。

  買好了娘要的東西,翻了一座山回來,迎接她的,不是家人安貧樂道的笑臉,而是一片火海,火海岸邊,她的未來姑父手持火把,笑得猖狂。

  「阿重,阿重,你在哪裡?」這是姑姑最後的呼喚,深情而急切。然後便是「轟」的一聲巨響,整間屋子傾倒,覆上了幾個最最純潔的肉體,共同化為灰燼。火星躥到半大高,灑落在視野所及的每一處曠野,像是替她傾瀉始終不曾流出的淚。

  驚心動魄的演出終於結束,只有那夥滿身盔甲的大漢的笑聲響徹四野。

  幾條微不足道的性命換來「大王」和他下屬們的滿意,值吧?值吧。

  「幹得好!你這種六親不認的人,夠狠,夠絕情!我最喜歡!」那大王贊許地拍著「姑父」的肩膀,口氣中有說不出的得意。

  火愈燒愈烈,愈燒愈烈。

  她一動都不敢動,也動不了,她只覺得好熱,好執……

  「意暄!意暄!」

  在盛暑焦急的呼喚聲中,她緩緩睜開眼睛,恍惚了許久才想起身在何處。

  「火——滅了嗎?」

  「滅了,剛剛突然下了一場大雨,外屋的家什燒掉了大部分,其它的都沒事。你還好吧?有沒有感覺不舒服?」聞訊趕來的年輕人才救完火,就見她暈倒在火場外,真是把大家都嚇了個半死。

  她恍然,望著純白的紗帳低哺道:「下雨啊……對哦,夏天本就是經常下雨的,經常下雨。」為什麼那天就沒有下雨呢?為什麼?

  「意暄,你——」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她的眼中有了一種從未見過的陌生情緒。

  她看向他那張俊秀純樸的臉上滿是焦慮,微微笑了笑。

  「我沒事,剛才可能是給煙嗆了幾口才昏過去的吧」

  在場的眾人面面相覷——裡面救火的都沒覺得怎樣,怎麼她一個在籬笆外旁觀的人卻被熏得昏了過去?

  盛暑卻放心地點點頭,沒想那麼多。她說的,他總是信的。「你剛才臉色白得可怕,現在好點兒了,先把這杯水喝完,明天……」他搔了搔頭,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

  這小子都要成親了,嘴還是那麼笨!在場的眾人不禁大歎。

  「好了好了,既然沒事,我們回去了,你們都好好睡一覺,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吧。」之前鬧洞房的準備都被燒得差不多了,好在喜酒本來就不在這裡辦,明天的婚禮還是可以進行的。

  「嗯,今天真是麻煩你們了。」盛暑看他們一個個臉上都黑黑的,心中過意不去。

  大夥兒擺擺手,「這是什麼話,應該的嘛。明天多請咱們喝幾盅就行了,反正你這新郎官是千杯不醉,不會像過年那樣窩窩囊囊地一覺睡到大天亮。」

  「喂喂喂,我警告過你們不准再提那件事的!找死啊?」

  笑鬧聲中,眾人遠去。

  盛暑轉過身來對上她的視線,「你先睡吧,我去清理一下外屋。」上回參與商量怎麼在鬧洞房時整過年,最近他想起被捉弄的對象會換成自己就毛骨驚然,前廳燒了,其實就等於免去了那樣的厄運,所以他倒也不是十分在意。只是好好的房子被燒成那樣有些可惜。

  「嗯,早點兒睡。收拾不完明天再弄也沒關係。」

  他搖搖頭,「還是拾掇好了再睡我比較安心,明天還有很多事,怕來不及。」怕被她笑話太猴急,盛暑匆匆走了出去。

  意暄靠在床頭,欲言又止。

  不知道從哪裡玩了回來的松子它們今天似乎特別乖,不吵不鬧,默默地幫他收拾著廳裡殘破的家具,把已經看不清原來樣貌的果品堆在一起。

  整理時,他自然看到了傾翻在地的燈檯,猜想那可能便是失火的原因。事已至此,也懶得追究為什麼燈會被點著,只要大家沒事,那就很好了。

  大致幹完活、洗完澡已是深夜,盛暑捶著酸痛的肩膀,踱回自己的房裡休息。

  開了門,卻發現意暄端坐在桌邊。秀氣的眉緊蹙著,深灰色的衣衫讓整個人看起來分外纖弱,盛暑竟莫名地升起一種她即將要消失的錯覺。

  他搖頭甩去奇怪的想法,走上前在她身邊落座。「怎麼還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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