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叢闕 > 暑中有真意 | 上頁 下頁 |
二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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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你說了不要搶——」還沒說完,這邊又來了一聲爆喝:「土豹子,不准你動我的西瓜!還有你,臭烏龜,你吃西瓜子就夠飽的了,幹嗎搶我的蘋果!」 一時間你爭我奪,場面一片混亂。五個身影追追打打,在弄得新房亂七八糟之後,又將「戰場」轉移到了室外。 「你別跑!」松子一聲怪叫,便要飛去捉大獸,誰都沒注意到那翅膀一撲楞,竟將一件物事打翻在桌上…… 盛暑和意暄並排從村長家走出來,兩人之間隔了起碼有三個人的位置,並且臉上都是熱辣辣的。 過年在一旁促狹地道:「你們倆害羞什麼呀?不就是那麼一回事嘛。」 還好他英明的娘想起這兩人一個父母早喪,一個記憶全失,懷疑他們沒准連什麼是洞房都不知道,分別叫來開門見山地問了問,果然除了兩雙迷茫的眼睛外屁都沒問出一個。 這事可不得了,於是盛家上下分成男女兩組,分別對兩位明天就要被送人洞房的新人進行緊急再教育,半天下來,終於有了可喜的成果——從大功告成留下來吃飯到現在要回家去,兩人的視線只要一接觸,就會在電光石火之間閃現電光萬火般的光芒,然後再電光石火地轉向他處。 真是可愛啊。雖然盛暑年紀比他大上一些,過年心中卻覺得自己像是在張羅著自己孩子的親事,無比自豪。 「回去之後好好睡一覺,明天可有的忙呢。」村長和家人送出他們老遠,不放心地叮囑著大事小事。 二人唯唯諾諾地應著,心裡仍是不斷地盤旋起今日受到的「震撼教育」。 「不好了不好了!」鄰居汪大嬸老遠跑過來喊著盛暑與意暄的名字,「你們家的屋子著起來了,我那日子正汲了水救火呢,快去看看,快! 眾人聞言大驚,盛暑和過年三兄弟對視一眼後,飛快地往目的地跑去。 意暄自然隨即跟上,卻被村長拉住了手臂,「娃兒,你留在這,他們幾個小夥子在就行,你過去也幫不上忙。 意暄搖著頭著急地道:「不行,那是我的家。」她理應自己保護。 村長看到她堅定的表情便知道功也沒用,不得不松了手。「去吧,小心點兒。」 意暄隨意地點了點頭便心急如焚地往家裡疾奔而去。 家宅正在被火吞噬。 幾個熟悉的人影進進出出地汲了水、折了大樹枝去撲火。 這樣的籬笆院落,這樣的樸素平房,這樣的火光沖天…… 似曾相識。 火愈燒愈烈。 仿佛曾有過這樣的一場夜空中的大火,一場撕心裂肺的大火—— 什麼時候?怎麼可能?意暄站在火場之外,怔忡地看著幾步之遙那意圖焚毀一切的熊熊烈焰。 好熱,好熱。許久都沒有這麼熱了,什麼時候結束的?對了,是盛暑來了之後。那什麼時候開始的?奇怪,為何她記不起來?小時候,好像沒有這毛病;小時候,好像不住清涼村…… 一道稚嫩的痛苦哭聲從記憶深處摹地鑽出來,刺得頭好痛。 那是……弟?再有三個月就滿兩歲的弟,一撓下巴,就會格格笑的弟,出門前死纏爛打不肯下她脊背的弟,只要塞一個蘿蔔在手裡就會滿足得不吵不鬧的弟……他或許還不知道什麼叫恐懼,他只是覺得被燙到了,好痛,好痛對不對?姐多想過去幫你吹吹,吹吹就不痛了,真的。 但是,哪來的弟? 然後是女人淒厲的尖叫,有兩個聲音,低沉的是娘,清脆的是姑姑。 娘好溫柔,粗糙的手能把野菜雞骨頭做成世上最美味的佳餚,能把散亂的頭髮梳成好多漂亮的花樣,能把每個餓得睡不著的孩子拍哄得沉沉地睡去。 姑姑好漂亮,笑起來有兩個好看的酒窩,醉到人心尖上去。姑姑每天繪聲繪色地念著四書五經,只要辮子那麼一甩眼神那麼一溜,所有的叔叔都會圍著她轉,她學了好久,都學不會,姑姑開心地笑,「阿暄現在還是小孩子呢,長大了就自然會了啊。而且我稀罕那些嗎?哼,我誰都不愛!」那麼姑姑愛誰呢?後來她才知道,原來姑姑愛的那一個,要到後來才出現。她寧可永遠不知道的,那是一場災難,好大好大的災難。 然後是刀劍相擊般的嘶吼。娘常笑爹一介書生卻偏有武夫般的嗓子,那時爹總是溫文地笑了笑,捧起他那寶貝茶壺替娘斟個滿杯。爹是最能熬痛的,但是現在他卻叫得這樣大聲,這樣慘烈。她藏身的這個方向看過去,隱約只能望見爹的身影在火光中晃動,細瘦的胳膊不停地揮動,像是要驅走什麼牛頭馬面,粗布爛衫還是補了又補的那一套,上面綴滿了火球,絢爛至極,殘忍至極。 「哈哈哈,好一場大火啊。」那穿著怪異戎裝帶著濃重口音的中年男子,看戲似的開懷大笑。 「只要大王您滿意,小的就算再燒個十間八間民舍,有又何妨?」身邊那人,持著火把,一臉的謅媚。那張原本方正卻扭曲了的臉,赫然便是—— 「夏兄弟,你們一家人的救命之恩,我實在是無以為報。」受了重傷的男子感激涕零。 「夏兄弟,男子漢大丈夫當思縱橫千里,如今西南大亂,盜寇紛起,正是豪傑輩出,英雄用武之時!」他比實際年齡還要滄桑的臉上躊躇滿志。 「夏兄弟,弟妹,請你們將令妹許配給我,我雖然長她許多,家中也有妻室,但是我發誓今生今世,必定善待於她。」爹爹勉強點了點頭,姑姑的心開了花。 「他說,要到建立功業有能力之後才來明媒正娶,他——不忍我跟他受苦。」姑姑含羞帶怯,心事也只敢對不懂事的孩子說。 建功立業,好遙遠的詞兒,那要多久啊? 「不管多久,我都等!」姑姑的聲音,從來沒有如此堅定過。 戰事愈演愈烈,戰火驅趕著鄰人離鄉背井地去逃難,可是姑姑不肯走,一心等她心中的英雄歸來。 爹和娘自然也不肯拋下她一人,方圓十裡之內,只剩這一戶人家。 「這樣也好,家裡清靜。」娘端著只滿了碗底的稀粥,小口小口地喝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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