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叢闕 > 暑中有真意 | 上頁 下頁


  盛暑看他說得如此斬釘截鐵,心中也有些疑惑,又看了眼松子。松子像是能明白他的猶豫似的,朝他點了點頭,「哇——」你聽我的沒錯。

  盛暑聽不懂它說的話,但長久以來的默契至少讓他能把傳遞的簡單意思猜個八九不離十。松子既然如此肯定,他是完全相信的。

  決心既定,他站起來,拿了放在牆根的籮筐和扁擔到曬場中去裝穀子。

  過年見狀,在一旁大聲嚷嚷:「跟你說了不會下雨,你幹什麼裝穀子?」

  他喊回去:「小心點兒總是好的,如果沒下雨的話,我大不了再把它們挑出來。」那些老人家幹不動重活兒,過年的腿又不能動,看來只能靠他一個人了。

  過年輕視地一笑。

  真是扯淡,這一籮筐的穀子是一百五十斤,扁擔一架,前後兩籮筐就成了三百斤,他這種做慣了農活的壯丁挑起來也頗吃力。而盛暑高是高,身材則是偏瘦,白白淨淨的樣子一看就知道是沒多少力氣的,估計一百斤的重量就能把他壓趴下,哪有可能一下子挑三百斤的東西?

  而且這曬穀場上足有個上萬斤的穀子,往年遇上下雨時都是下田的壯小夥兒跑回來一塊兒挑的,再有力氣的人也是開始能勉強挑得動,到後來肯定什麼勁兒都沒了。他老兄竟然敢說「大不了」再挑回來這種大話,也不怕閃了舌頭?

  盛暑用簸箕把兩個籮筐裝滿了穀子,按照村長教的方法將扁擔穿進籮筐的繩耳,一運勁,東西便被擔了起來。

  過年睜大了眼準備看盛暑對著兩筐稻子一籌莫展的好戲,卻被對方穩健的步伐嚇得差點兒從長凳上掉下來。

  他是不是眼花了?他挑的真是穀子嗎?為什麼看起來一點兒都不累的樣子?難道盛暑的體力不比他差?怎麼會?明明很虛弱動不動就暈倒的一個人,怎麼能和號稱全村最強壯的他比?

  盛暑把穀子倒在祠堂邊的糧倉內,回到廊簷下脫了上衣小心疊好放在凳上,才又跑回去把籮筐裝滿——他就這麼一套衣服,可不能才穿上去就弄髒了。

  沒有別人幫助的情況下,土堆和銅板笨拙的身手也聊勝於無。

  不過松子和茶杯湊什麼熱鬧?一個一顆一顆地把稻子叼進筐裡順便弄點兒吞到肚裡,另一個等他挑完十趟出來時它的一趟還遠遠沒結束,它們是怕他太悶所以搞笑來了是不是?

  挑著挑著,盛暑感到有些氣力不足,想著還有許多要擔,正自擔心間,忽然感到一股熱氣自丹田緩緩升了上來,隨著氣流在四肢百骸間流轉運行,盛暑感到肩上的擔子竟然越來越輕,到後來簡直像是沒有了重量似的。

  他從未遇見過這樣的情況,只當在挑重物挑累的時候,身體自然而然會有增加力氣的反應,人人都是如此,因此他也不驚訝,只繼續埋頭幹活。

  「這小夥子很壯嘛。」老人看他一直挑著穀子走來走去,腳步竟越來越輕捷,不禁出聲讚歎,但隨後又有疑問:「但是他在做什麼?」

  「他怕天會下雨。」過年悶悶地說道。

  盛暑挑了大約過半數稻穀的時候,烏雲果然在天空聚積,過年傻乎乎地看著天空好一會兒才喃喃地道:「我的媽呀,他是怎麼知道的?」

  老人們這時候終於反應過來盛暑的意圖,連忙也開始動手搬穀子進倉。他們的力氣本就不大,顫顫巍巍搬著簸箕走來走去的樣子看了都叫人於心不忍,盛暑一邊來回挑穀子,一邊勸他們別幹了。但是也沒人聽他的,連過年都拄著個拐杖一跳一跳地背著裝滿穀子的布袋進倉。土堆發現他的方法很好,也從過年的腳墊裡叼出一個袋子,讓銅板幫忙裝滿,然後馱到糧倉。

  當第一滴雨下來,從田地裡匆忙趕回收穀子的眾人看到空空如也的曬谷場時,有那麼一會兒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只見盛暑挑著最後兩籮筐穀從他們面前走過,臉不紅氣不喘地來了一個普渡眾生的笑容,說道:「你們來晚了。」原本心急火燎的眾人見大勢已定,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你看我,我看你,莫名所以。

  「是他——一個人幹的。」過年呈金雞獨立的姿勢站在糧倉前,指著正在傾倒穀子的背影,驚魂未定。

  祠堂前的空地上擺開今年的豐收宴,整整五十桌,村裡老老少少都在受邀之列。盛暑暫時作為意暄家的人丁,被安排和村長家同席。

  村長手托著個小酒罈子笑著問:「盛暑兄弟,你喝酒不?」

  「酒?」盛暑蹙起眉,那是什麼?

  村長感到非常意外,「你連酒都不知道嗎?」這失憶可真是失大了。

  盛暑有點兒抱歉地搖搖頭,「不太有印象。」最近他經常會因為無知透頂而把人嚇到,實在是很不好意思。

  村長為了不讓他繼續失落,趕忙說道:「沒關係,沒關係。你喝一點兒看就明白了。」說著就在盛暑面前的杯子裡倒了些許酒。

  看樣子很像白開水嘛。盛暑拿起酒杯。

  「你先少喝點兒看會不會——」村長沒來得及說完,就見盛暑將杯裡的液體一飲而盡。

  所有的人都緊張地看著他。

  村長和大多數人是怕他不勝酒力一下子就醉了;過年是盼著他倒下去出點兒洋相;意暄是怕喝醉了,待會兒又得很麻煩地把他弄回家。

  盛暑閉上眼睛感受那液體滑過舌尖和喉頭,一種熟悉的感覺升上來。

  這種水,他以前似乎喝過。

  他神色平靜地睜開眼,把玩著陶土燒成的粗糙小酒杯。

  但是好像不是用這種小杯裝的,應該是很大的器皿才對。

  心中如此想著,他一個不留神便順口說了出來。

  眾村民尤其是年輕人一聽大樂,心想這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村裡釀的酒可是烈得很,通常能小酌幾杯就已經算是酒量不錯了,倒還少見有人敢用大碗喝的.既然他誇下海口,今兒個大夥兒就非得熱鬧熱鬧,把他灌趴下不可。

  人同此心,主意既定,過年大聲叫道:「盛暑兄弟真是好氣魄!二嫂,幫忙拿個海碗來!」盛二嫂笑著應了,不多時便取只盛飯用的大碗出來,替下了盛暑跟前的酒杯。

  過年拎起一壇酒走到盛暑面前,幫他將碗斟滿,然後舉起自己手中的酒杯說道:「盛暑大哥,今年如果不是你拼了命把穀子擔進穀倉,早稻的收成肯定沒指望了,小弟我敬你一杯,就當是謝你!」說完拿酒杯碰了下海碗,自己一口先幹為敬。

  眾人轟然叫好。等著盛暑反應。

  誰知盛暑卻只是含笑看著他,不做任何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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