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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娘,我聽說有一個暴發戶說要跟你成親呢,是不是真的啊?"聽說成了親就要住在一起,那娘以後不是不能在不忙的時候和他們一起睡了,還是所有人都一起睡?暴發戶肯定渾身都是銀子的氣味,好臭,才不像娘那樣香香的,不要啦。

  "誰說那個人是……暴發戶的?"她憋著笑問道。唉,可憐的詵。

  "我說的,我說的啦!"褚歡高高舉起手邀功,"因為他戴了一個純金的面具在臉上,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有錢,張哥哥說,這種人就叫暴發戶。"

  張仲超?她不悅蹙眉。那日她對詵的求婚未置一詞就宣佈退朝,這幾天反對的奏摺流水似的呈上來,那張仲超更像是專司管理這件事一樣每天都上它個五六份來煩她。這倒也罷了,利用小孩子來對她施加影響,真非正人君子所為。

  剛到門外的褚詵第五百次咒駡該死的紀思歸,異想天開地找面具王打造了這麼一副白癡的面具說是滿足他掩人耳目的需要,結果竟然害他被女兒嘲笑!回頭非宰了他不可!

  正在氣頭上,一隻小手抓上了他的衣擺,"你是誰?"天真的眸子裡閃著好奇,這個人臉上金光閃閃的,很像姐姐說的那個暴發戶哦。

  "你是……欽兒?"小心翼翼捉住他沾著泥巴的手,褚詵的聲音有些哽咽。這是他的兒子,他竟然到今天才第一次見到!當時只顧著逃開這一切混亂,只顧著給幼瀾他認為最有效的補償,卻忘了腹中的胎兒將會因為他的任性而沒了父親。實在太過莽撞啊。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褚欽歪著腦袋研究眼前的奇怪大人──是叔叔還是伯伯還是爺爺看不清啦,"你不能叫我的名字哦,只有娘才可以。你要叫我太子,不叫的話會被王爺爺罵的!"

  王爺爺肯定是王懷願了,他一向最重禮教,當年他決定由幼瀾即位時,他是反對得最激烈的,如果不是他最後拖著"病體"下跪相求,事情絕不會那麼順利。

  "尊敬的太子殿下,我想我可能不用叫你太子。"眼見左右沒有外人,他矮下身子,摘下面具放在兒子手上讓他把玩,順便摸了摸他小小的頭顱。

  褚欽看清他的容貌,忽然眼睛一亮,像是發現了什麼奇珍異寶似的大喊:"你長得跟我好像哦,比十二皇叔還像!"

  爭辯中的母女循聲望去,卻見一大一小正蹲在地上大眼瞪小眼,褚歡走過去將弟弟拉到一邊,撂下威脅:"不准欺負弟弟!否則我讓娘把你關起來!"

  褚詵苦笑搖頭,向幼瀾道:"我記得,歡兒的個性沒這麼強悍的。"

  她報以同情的一瞥,"誰知道?欽兒出生後她就變成一隻小母雞了。"

  "喂,你到底是誰?"這個暴發戶幹嗎跟她很熟的樣子?

  他向前跨出兩大步,一手一個,將兩個小人兒抱了起來。

  "歡兒,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小時候我喂你吃飯的次數不知道比你娘多多少,還很辛苦地讓你當馬騎,又帶你在皇宮裡到處飛。唉,沒良心的孩子啊!"

  見他哭喪著臉,褚欽充滿同情心地拍拍他的面頰,安慰道:"不哭哦,帶你去吃糖搪──"話音未落,就被姐姐激動的叫"爹"聲嚇傻。

  只見褚歡埋在父親頸項間嚶嚶哭了起來,邊哭邊埋怨:"你怎麼能不見了這麼久?人家還準備第二天拿針灸來幫你治病的,你竟然就先死掉了。害得好久都沒人跟我玩,一直到弟弟出世了我才可以玩他……"嗚嗚嗚,那段時間真是好悶啊,娘都不睬她,每個人都眼睛腫腫地走來走去,醜死了。

  好險。褚詵一邊安慰一邊頭冒冷汗,"歡兒乖,爹爹不是故意的。如果早知道你要用針灸來治爹爹的病,爹爹一定不會在那時候死掉的。"絕對提前開溜。

  "那你現在活過來了,是不是不會死掉了?"好深奧的問題。

  "呃,你長大之前應該不會。"

  "太好了!"吸吸鼻子,她立時笑開,"來,我來跟你介紹。這是我弟弟,名叫褚欽。"

  "幸會。"褚詵忍住笑對已經呈現呆滯狀態的兒子打了個招呼。

  "欽,這是我爹爹哦,以後我可以把他借你當馬騎。等等……"她像是想到了什麼,忽然轉過頭去問幼瀾:"娘,我的爹爹就是欽的爹爹嗎?"

  本來應該很感人的認親大會,怎麼變得有點走味?當大人的哭笑不得,只好任由女兒繼續胡鬧。

  幼瀾很配合地嚴肅點頭。讓褚歡嘰嘰喳喳地跟弟弟解釋他們所有人之間的新關係。看著他們父子父女團聚的場面,眼眶有點濕──這是她夢中才敢想的情景呀。望向詵看過來的深情目光,她知道,幸福回來了!

  "為什麼?"姐姐的爹爹就是他的爹爹?

  "因為我們都是娘生的啊。"

  "這跟你爹爹有什麼關係?"

  "啊?這個……"小鬼怎麼這麼多問題?"不管啦!我說是就是!"

  她失笑。

  其實呀,無需解釋,三人的血緣一望即知。

  兩個孩子的眼睛似她,大大圓圓,不似他的有些狹長,但那三管鼻子卻像了個十成十。

  鼻樑高挺,平順地自上而下,英氣天成,鼻尖處勾出的一個優美弧度卻將原有的剛毅一變而為柔和,不算突兀,但可愛得讓人忍不住想去點它一點,尤其看到相同品種的大中小號時,真是──太手癢了。

  "啊!揉我的鼻子做什麼?"

  "娘!你又玩我鼻子!會塌掉的啦!"

  "嗚嗚,痛!"

  說服的工作在暗中進行,其實不難,只要取得幾位重臣的同意,其他人自然惟他們馬首是瞻。

  這一日,王懷願被宣召進宮議事。到了書房門口,就聽見裡面有談話聲。

  "歡兒,帶紀叔叔去找你娘,你就可以得到這把小弓箭哦。"

  原來是那江湖草莽,他竟敢誘騙公主!他正要衝進去痛斥紀忘歸,只聽的褚歡軟軟嫩嫩的嗓音說道:"不行。王太傅說不可以為五斗米而折腰。"

  說得好!原來公主平時看起來貪玩,他說的話倒是聽進去了。這下他不急著進去,欣慰地捋著鬍子站在門口繼續聽。

  "哦?那如果我出六斗米七斗米呢?"一派胡言,沒讀過書的人才會說這種渾話。不過,為什麼這句話會有一種熟悉感?

  "這不是米的多少的問題,而是節操的問題。"嗯,公主真是聰穎過人。

  "什麼是節操?"

  真是文盲!連節操都不知道,不象話!王太傅在外邊吹鬍子瞪眼。

  "節操就是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就是晚食以當肉、安步以當車、無罪以當貴、清淨貞正以自虞!"

  說得好啊!只是什麼時候公主的學問竟已經到了這種程度?

  "是嗎?那我倒有一處不懂了。"

  陷阱!公主,那是陷阱,千萬不要被他牽著鼻子走!奇怪,他怎麼知道這是陷阱?而且好像還能猜出下一句他要說的──

  "'子曰: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這是什麼意思?"

  王懷願有一瞬間忘了呼吸。一幕幕久遠的畫面閃現,卻不能連貫。直到又聽到那紀忘歸說:"既說不為五斗米折腰,又說只有當求不到富貴時才隨心而為,那不是矛盾嗎?"

  靈光一閃,他終於想起來了!

  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時,他任國子監祭酒,有一個十四歲的少年,從山野裡回到了皇宮,讀書不多,卻透著京城孩子沒有的純樸稚拙,卻往往用似是而非的理論駁得他瞠目以對,記得太祖在世時常常對他歎息,如果這孩子能把花在武學上的精力分一半到學習帝王之術上,他就不用再擔心身後事了。後來,他果然成為大齊的一代英主,再後來……

  紀忘歸──褚詵。

  原來如此!

  這孩子!

  嘴角激動地抽搐著,不知該喜該怒。

  "王大人……"一開始,幼瀾就站在附近觀察他的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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