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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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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措辭──逾矩了。他無奈地搖搖頭,試圖轉移話題:"你知道嗎?剛才那個人是江湖上排名第八的好手,朕竟然……" "我不要聽什麼江湖!我只知道你是皇帝,不是拿把大刀整天喊打喊殺的野人!你把武學看得比什麼都重要,剛才竟然跟那個人稱兄道弟,是不是巴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他們的國君是個只對飛來飛去有興趣的粗鄙之徒?" 如果不是她之前就已經因為他對她計劃的冷淡而非常生氣,如果不是她這幾天被褚詵監視般的如影隨形弄得焦慮不安、心懷猜疑,甚至不滿,她就會發現自己的指責已經近乎人身攻擊。 "夠了!"就算不談君臣之分,只說夫妻之義,做人妻子的也沒資格將丈夫罵得如此狗血淋頭,況且他一點也不以為自己做錯了。 "以皇后之見,朕該做些什麼才不粗鄙,不是野人呢?" 詵生氣了。他很少用正經到近乎森然的口氣喚她"皇后"的。她有點慌,有點後悔剛才的措辭過激,但想到這幾天來的不安,滿身的倒刺又豎了起來。 "這還用問?你應該做卻都沒有做好的是批閱奏摺、擬定國家大計、關心民間疾苦……" "很順口。"他冷冷打斷,冷冷問道:"如果朕真好好做了這些,皇后怎麼辦?" 她激靈靈打了個寒顫,他這是在暗示什麼?猜忌她?覺得她有野心?怨她搶走了屬於他的東西嗎?他真的這麼想了?捺下心緒不寧,她讓憤怒與委屈武裝自己,"你什麼意思?如果不是你一下朝就沖去研究你那些武學精要,我會倒黴地幫你擔起那些事情嗎?" "倒黴?你確定在你心目中那些事情是倒黴的嗎?朕看你做得很高興呢。你以為朕不知道你排斥朕看奏摺,你以為朕聽到大臣們誇讚著其實是你作的決定時心裡怎麼想?起初你是很樂意地幫朕,朕累了你,心中有愧,但是現在呢?每當朕在你批奏摺時出現,你就變著法兒想轉移朕的注意力,不是叫人將歡兒抱來,就是讓薑濤請教什麼武學上的問題,甚至、甚至不惜……誘朕上床。你把朕當什麼了?三歲兒童嗎?你把朕的女兒、朕的朋友,甚至你自己的身體,都當成了轉移朕注意力的手段!瀾,你居心何在?" 他從來都沒有用這樣嚴厲的口吻跟她說過話。居心?他懷疑她的居心嗎?她也不知道啊,自己到底想達到什麼目的。 奪江山?不。她只是想多做些事情,證明自己罷了。問題是,她最想做也做得很好的事情,其實只有皇帝才有資格做。他是她要一生相隨的夫,她所下的所有決定,都是以穩固大齊皇朝,使百姓生活得更好為出發點的,從來沒有過顛覆的圖謀與手段。 她把事情做得很好,這樣也不行嗎? 不行,她的理智與他的態度都在說,不行。他只是心不在焉,不是沒有才幹,所以她才怕有一日他突然決定收回他的私下賦予。他可以讓她幫忙處理事務,卻不可能放任她動搖他作為君王的絕對權威,所以當他察覺到她的威脅時,就當機立斷地出面干涉了。其實就算他肯,底下的大臣豈肯罷休?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道理就是如此。 她是女流,她不是皇帝,她沒有資格站在陽光下接受眾人對皇后頭銜以外的敬意,她只能躲在簾幕後頭感受不能與任何人分享的竊喜。 她現在沒有目的,卻難保以後會不會有目的。她只享受過程,但只是過程已經僭越了。如麟哥所說的,她在玩火。 她長時間的沉默間接支持了他的猜測。 "你──以後不要再過問朝政了。朕自己來。先皇基業,不能就這樣毀在朕的手裡。瀾,朕沒法怪你,畢竟先錯的是朕,朕自己沒有盡到人君的責任。我們需要各自冷靜下來想想。睡吧,夜深了。"說罷,他緩緩踱向門口。 褚詵搬到了初陽宮──也就是他以前所居現在用來習武的地方,食宿、處理國事都在那裡。 陛下已經有月余沒與皇后見面。 皇后失寵了。 後宮處處流動著這樣的傳言。 沒有人知道為什麼。幼瀾閑坐宮中,翻看著很久沒有去動的藏書。除了失落,心情還有意想不到的平靜以及閒適。 其實這樣也挺好。 難得有這樣長時間的休息,可以看書寫文章,吟幾句歪詩,一個人下下棋。她重拾遺落在祁王府的一顆平常心。 她都快忘了自己是一個多麼隨遇而安的人,現在想起來不僅為一個月前的戰戰兢兢感到可笑。只是習慣而已,習慣了充滿節奏感與挑戰性的生活,就以為沒它不行。 現在需要的,只是恢復以前的習慣而已。 深宮冷月,孤星做伴,寂寞紅顏,詩書自遣。 這是她當年跟詵描述自己進宮後狀況的說法,詵對"紅顏"二字頗有異議,被她狠狠地飽以老拳。那時的他們,好可愛啊。現在的狀況倒是頗合意境,但是她有詵和歡兒做伴,不賴孤星。 現在的生活,很好。只等詵理清思路了。 "娘娘,不得了了!陛下今日在朝堂上說他──" 風風火火的身影以極快的速度跑了進來,因為用力過度而岔了氣。 她心中暗暗呻吟。 四年多的時間足夠讓她獲得眾多宮人的忠誠。而現在,他們正為她遭受的待遇抱不平,聲援的方法就是將詵的一舉一動向她彙報。她不想知道他接見了什麼人,處理了什麼事,要收手,就要徹底。但這些人兒卻不知她的心事,一徑用他們自己的方式來幫助她,真令她又是感動,又是哭笑不得。現在為止,她已經知道了詵在朝堂之上跟大臣們發生了多少次的爭吵,分別是為了什麼原因。而這些事情在她的控制下是可以避免的,看來她向來的強勢包辦真的讓詵落下了一大截功課要補,這幾天的不愉快,她難辭其咎。 詵一定更不高興了,他這個人,平時脾氣好,要真拗起來,也是要命。他們之間的嫌隙要冰釋,恐怕還要很長一段時間,現在只有等了。 "娘娘,陛下他──"小太監終於理順了呼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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