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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哦,對了,你來看,這個張仲超的上書很有意思。"說著將奏本攤在他面前。

  褚詵詫異地挑眉。瀾好像很少主動把奏摺拿給他看的。

  幼瀾並未注意他的小動作,興致勃勃地解說:"他的奏摺上敘述了兩件事情,但沒有任何評論。"

  "有這種事?"會有人上這樣無聊的奏摺嗎?

  "你看,他講的第一件事,是一個所謂的俠客──"說到這裡,她很故意地看了他一眼。褚詵心道,原來是因為跟江湖有關,所以來說與他聽的啊,"這位俠客,路過某座山下市被強盜打劫,結果他的功夫比那活強盜高明,幾招之間就殺死了強盜頭子。"

  "除暴安良,正是我輩當為!"褚詵與有榮焉地自我陶醉,開始想像那位"俠士"就是他自己。

  幼瀾見狀翻了個白眼,"還沒完。其他的強盜見風頭不對就四散逃竄,結果被他追上去,一刀一個,十一條性命全部解決,然後留下大名,揚長而去。"

  褚詵皺起了眉頭,"這樣卻太過分了。"首惡已誅,再要趕盡殺絕,似乎過於狠辣。就算這批人無惡不作,他有心剿滅,至少也得和官府打過招呼。

  "張仲超建議通緝,但上一級官員認為,依據本朝律令,此人為民除害,雖行為偏激,卻並不算是犯罪,加以勸諭,也就可以了,所以聽說這位'俠士'至今仍將這件事當做豐功偉績到處宣揚。"

  "這樣豈不是等於鼓勵身懷武藝之人妄造殺業?"他非常清楚學武之人的氣力與普通人有多懸殊,如果不對有些快意恩仇的行為加以制約,讓心術不正者有機可乘,做出傷天害理的事來,就是大問題了。

  讓他思考一下後,幼瀾才接下去說:"第二件,是安平郡公的世子當街將一名百姓毆打致死,但由於身份特殊,列入'八議',所以當地衙門將之判了斬監候,交由刑部覆核後卻改判流刑並准以金銀贖回。"

  褚詵沉吟道:"那世子確實非常不應該,但安平郡公是先皇的至交,又是開國功臣,不論'議功'還是'議故',都可以免其子一死。有什麼不對嗎?"

  "議功"、"議故",都屬"八議",是王公貴族高官享有的特權。

  她瞪大眼睛譴責地看著他,"怎麼會對呢?你想想看,這些王侯的子孫們仗著父兄的功勞,不學無術好吃懶做,平白享受老百姓的供奉不思感恩,反而欺壓良民,傷人致死,最後卻仍然可以逍遙法外,這公平嗎?"

  看著她義憤填膺的樣子,褚詵有些不解,"你說的也有道理,但是逝者已矣,就算斬了兇手還是不能使他死而復生,狠狠責罰一番使之不敢再犯,也就收到儆戒的效果了,何苦再傷一條人命?"

  "就是先皇和你的一直姑息才讓那些人毫無顧忌,橫行霸道!長此以往,會害了多少百姓,最後還不是落個民怨沸騰,社稷不穩?皇子犯法,理應與庶民同罪,這樣才能服眾。這個'眾',說到底還是沒有任何仗恃的平民,只有得民心,江山才能穩固,我們何必為了袒護少數人為非作歹而去犯眾怒呢?"

  "讕,你到底要說什麼?直接講出來吧。"就算再疏于政務,褚詵還是聽得出來,這兩件事,只是借題發揮的引子而已。

  "大齊的律令,實在太寬鬆了,現在我們已經沒有必要像剛開國那樣用寬刑簡政來安定民心,而是需要樹立起令人信服的權威。律令的改革,勢在必行。"她說著這番也許將引起整個大齊皇朝重大變革的提議,躊躇滿志,顯然是醞釀已久有了全盤策劃的。

  難怪她堅持要說與他聽,朝中日常事務,她自然可以暗中做主不會引起什麼紛擾,但這麼大手筆的動作,沒有他這個做皇帝的意志堅定的推動,卻是怎樣都不能成功的。褚詵不知道該為自己的地位之重要感到驕傲,還是因為自己只能當個可用的工具而悲哀。

  他知道幼瀾一直有改革朝政律法的念頭,從當年進獻先皇萬言書起就是了,她從來沒有正面提起,類似的暗示或者迂回的說法則一直因為他不置可否的態度被擱在一邊。一方面他覺得沒必要一定要把制度訂得那麼嚴讓人透不過氣來,另一方面,父皇臨終時的話他雖未實行,卻也記在心裡,這種關乎全域的大變動,他是不會依著她來的,這是他放手讓她參與朝政的底線。

  現在,她明確提出來了,是不是她認為時機已經成熟?什麼時機?難道是她認為自己已經可以完全掌控他掌控朝政了嗎?

  他知道自己最近有一種近於神經質的擔憂,只要一看見瀾就會不知不覺地想這些事情,所以才開始勉強自己參與她每日的工作。說他小人之心也好,杞人憂天也好,懷疑的種子一旦播下,就再難從心中根除。

  "詵……你覺得怎樣?"看他久久沒有反應,她忍不住出聲詢問。

  "什麼?哦,茲事體大,我得好好想想再作決定。"他沒有理由當即拒絕,更不想輕易遂了她的願,只能暫時含混過去。

  敷衍的回答使她十分不悅。他的反應分明就是不贊成。是認為不具可行性嗎?不,如果這樣的話,他會有很好的理由來辯駁。是他安於現狀懶得做這麼重大的變化?還是……建議出自她的口中讓他不放心?

  想想看,這幾天每當她一碰奏疏,他就會寸步不離地跟在身邊,幫著做事,說是最近不想練功……不,詵才不會那麼小心眼!他至於這樣不信任她嗎?那麼只有一種可能了,她想著想著,不由得怒從心起:他根本沒聽清楚她到底說了些什麼,任她說破了嘴,他都只想著那些亂七八糟的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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