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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外面的叫囂真是長了些,那些人竟開始在吹自己家大人是怎樣聖眷日隆,望重朝野。民不與官鬥,在場眾人雖然心中不屑,卻也沒表示些什麼,只是靜靜地一耳進一耳出。

  轎內傳出一個女子的聲音,平和端莊:「夠了。再不走天都黑了。」

  「是。」下人們齊聲應了,扶起那剛醒轉的僕役,正要起轎,卻見一個年輕男子有些步伐不穩地攔在轎前。

  「大膽刁民,還不快走開!」

  男子不答話,逕自走向轎子,直到被護衛的刀劍攔住去路。

  這時男子高聲道:「你如果是去彭城的話,就不必白跑一趟了。」

  尚書夫人五十上下,容貌平常,到底是多年富貴生活的浸淫,氣質上自然與尋常婦人有所不同。

  所以她慌張掀了轎簾出來的舉動,才會讓人覺得如此突兀。

  「存、存雅?」語氣中有著不確定,一雙綴滿金珠寶玉的手,卻已經搭上了塗存雅的——與其說是搭,還不如說是攥更恰當些,生怕它跑了似的。

  「你是存雅吧?」仔仔細細端詳著回憶過無數次卻都無所得的容貌。

  「正是小民。」塗存雅任她牽制,躬身道,「夫人別來無恙?」他的語調,冷漠而疏離,仔細些看,還可以發現嘴角譏誚的弧度。

  「我很好……你也好吧?」尚書夫人看塗存雅的目光複雜難解,小心翼翼的樣子與剛才護衛們的無禮形成鮮明反差。周圍所有人的興趣都被這一幕調動了起來,一邊偷眼關注事態發展,一邊猜測接下來的情節會是哪個版本。

  「托夫人的福,小民一切都好。」

  「那就好,我、其實我一直在擔心你……」

  「是嗎?那小民可真承受不起。」

  小沈愕然望住塗存雅——他的口氣,為什麼這麼差?

  「唉,存雅,你何苦如此?」尚書夫人眼眶一紅,眼看就要落下淚來。

  不是吧?大庭廣眾之下她就準備開哭?

  小沈拉拉塗存雅的袖子。

  「你們要不要找個地方坐下來談?」

  感受到她的擔憂,塗存雅揚起一個淡淡的笑容,然後恢復面無表情,對尚書夫人說:「附近寺廟裡的齋菜不錯,夫人願意去品嘗一下嗎?」那邊的老和尚還欠他好幾個人情,去叨擾一頓飯應該不成問題。

  尚書夫人似乎對小沈的影響力甚為吃驚,終於正眼瞧了她一回,才點頭道:「也好,很久沒有一起吃飯了。」

  塗存雅聞言,掀了掀嘴唇,終究沒有說話,舉步帶路。

  硬撐著在怪異的氣氛下吃完今天的第二頓午飯,因為一直被拉著,小沈想留給他們單獨相處的君子思想沒有付諸實踐。尚書夫人明顯礙于她在場,不情不願地把話說得簡短——嚴重懷疑塗存雅是故意的。

  「聖上一直跟老爺提起你。」

  什麼什麼?唱戲文嗎?有聖上有老爺的?

  「哦。」談話對像顯然對此不怎麼感興趣,替自己和小沈倒了杯清茶,「喝喝看,這裡的茶很有名。」

  夫人皺了皺眉,「聖上說,如果你堅持不願在京城任職,那麼幫助朝廷注意一下江湖異動,有什麼特殊的事情就來知會一聲,也算是量才適用。」

  「怎麼樣?好不好喝?」塗存雅看她的專注勁像是在鬥一隻蛐蛐兒。

  小沈在尚書夫人如刀般的利眼中艱難點頭。

  「存雅!你倒是回句話啊。」

  塗存雅閉目感受茶香差不多有一刻鐘,才不情不願地睜開眼,「量才適用?夫人何不說物盡其用?」

  尚書夫人有些尷尬,「我不是這個意思。」

  「夫人是什麼意思小民無從過問,小民的意思,當年便已說得清楚,無論現在還是將來都不會改變。有勞夫人白跑一趟,再此歇歇腳,便回京城去吧。」塗存雅的聲調仍然平緩,其中的堅決卻是無庸置疑。

  夫人激動起來,輕拍桌子道:「存雅,你不能這麼任性!堂堂一個前科狀元,窩在小地方搗鼓些八卦消息,有什麼前途?」

  前科——狀元?

  她無比震驚地看向仍一派自然的他,顯而易見夫人說的沒錯。

  狀元?不是戲文裡扮演,而是皇帝在御前欽點的那種?

  塗存雅嗎?

  他不是跟她一樣只比一般江湖莽夫多識了幾個字?他不是被郝文章私底下說成下里巴人文字粗鄙?他不是成天鑽在八卦堆裡別的什麼都沒興趣?

  怎麼就成了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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