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叢闕 > 春眠不覺曉 | 上頁 下頁
三十四


  「並非覺得你這個人麻煩,是我自己的問題。」春曉望著暗沉沉的天空,苦惱地思索措辭,「尹師妹什麼的,其實都不過藉口而已,是我自己在猶疑。我有時候想,一男一女從二十郎當的年紀開始,一直相處在一起,無論起先是多麼喜歡,到最後總會生厭。既然總會生厭,要面對生厭時候的種種為難之處,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和對方在一起。這樣想的時候,就覺得你要是來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回應,還不如你真的沒把我放在眼裡,正在和尹師妹在一起逍遙快活,再也記不得我。」

  母親的猜測,果然並非虛妄。予樵伸手,把她摟進懷中,春曉沒有拒絕,反而用手緊緊捉著他的胸口,低聲續道:「又有時候,我很怕想像一個人孤孤單單一直到老的樣子。就算我有錢有朋友,或許依然可以過得很愉快,但是我沒有家。和朋友吃零食喝甜湯吹牛玩耍之後,他們都回家了,只有我,最多也只是回到自己買下的屋子,裡面空蕩蕩的,沒有人等我吃飯,也沒有人會罵我這麼回來得這麼晚。」

  予樵順著她柔軟的長髮,輕道:「我會罵你。」

  「我相信你現在很樂意每天罵我。」春曉抬頭,給他一個虛弱的笑容,「如果你罵了我幾年之後,覺得這樣每天罵我的日子很無聊,就離開了,那怎麼辦呢?」

  「『如果』太多,你想不完的。」予樵歎氣,「又如果在我沒厭倦之前,你就已經吃東西太多撐死了,或者吃東西太猛噎死了,那怎麼辦呢?」

  春曉笑出聲,捶了他一拳,道:「不公平,怎麼死的都是我?也可能你和人家比武輸掉被殺死,或者因為太呆笨死了。」

  予樵點頭,「對,所以說『如果』太多。呼吸之間如果吸進毒煙怎麼辦?走路的時候如果落入陷阱怎麼辦?要是每一種可能都去想像,那我們什麼事都不用做了,你覺得那樣過日子,有意思嗎?」

  「我也知道……可是……」春曉扯著衣服上的小小蝴蝶結,心中的恐懼怎麼都沒有辦法消除。

  予樵拉過她的手執在掌中,「而且你忘了一件重要的事。那就是你超級幸運的,逢凶化吉遇難呈祥,不是連財神千金的封號都出來了嗎?」

  「沒有這個所謂的幸運,爹娘也許就不會——」春曉語帶哽咽,拼了命地阻止自己涕泗滂沱。

  「要哭就哭,不幹不脆的幹什麼?」予樵看著她難掩悲傷與憾恨,雖然憐惜,心中一塊大石卻也放下。她憋得太久,裝作不在意太久,裝樂天開朗太久,能夠有勇氣再次面對,就算哭得湄江漲潮,也是好事一件。

  春曉果然「哇」的一聲大哭出來,從爺爺口中得知父母離世消息起,就一直壓抑到現在種種情緒,都在予樵面前痛痛快快地發洩出來。

  予樵輕輕拍著她的背,「你爹娘殷鑒在前,可見只要你乖乖在我身邊,不要三天兩頭玩離家出走,我們就會一直好好的,不會有事。」

  過了好一會,哭聲漸止,春曉打了個嗝,抬起慘不忍睹的臉蛋,「你真的要和我在一起?」

  「嗯。」

  「你喜歡我哪裡?」

  予樵一時語塞。這個問題,他從沒有想過。

  「說啊,你喜歡我哪裡?」人說女人愛逼問這個,實在是古今通病啊。

  「我喜歡捏你臉的手感。」他想了半天,就只有這一點是可以容易感知到的。

  老實的回答惹來一頓不痛不癢的粉拳伺候,予樵露出不太擅長的笑容,任她兇殘毆打。

  要說他對她的感情有多深?也許只是帶在身邊不覺得討厭,對她的要求感到沒轍——這種程度的而已吧。要是像她爹娘那樣遭遇事涉生死的考驗,大概最先喊「老天爺饒了我」的就是春曉,因為她最怕麻煩了。

  懶惰貪吃,除了運氣好之外一無是處,雖說這笨蛋的日子過得乏善可陳,以後最好還是一直這樣下去。

  一個安穩的人生,比什麼都重要,他期待著與她一同守護。

  想到這裡,蹂躪她臉頰的欲望又蓬勃生起。

  「痛痛痛!你真討厭!」

  只要看到兩泡水珠掛在她意外漂亮的眼睛裡,就連平常習慣了緊繃的臉皮,也會忍不住鬆弛下來。

  嗯,這種程度的喜歡,應該也足夠相伴一生了吧。

  「老了也不准瞎眼!」決定了,眼睛也是喜歡的原因之一。

  「你在胡扯什麼啊?啊!不要捏……嗚嗚嗚。」

  此時,飛來軒主塗存雅,正躲在路旁的一棵大樹後,記下他家白癡弟弟和遲鈍未來弟妹的詭異相互告白。

  含淚告別身懷六甲的妻子,為了老殷的八卦千里追蹤到此——他這是多麼偉大的兄弟愛啊!自我陶醉一刻鐘先。

  而且他已經得到可靠消息,紅月教和白日門的最終決戰,即將在離此地百步不到的湄潭山進行,以這兩個門派打架前熱愛清場的習性,這對新出爐情侶必定會被牽扯進去。

  可以預見今晚一場大戰之後,予樵是再也不可能保持默默無聞狀態了。唔,未雨綢繆,來給他起一個本人聽了之後,感覺像吃下一百隻蒼蠅那麼噁心的綽號吧!

  「冷面神劍俏郎君」?「一尾活龍小郎君」?「摯愛春曉妙郎君」……

  總之,不管最後哪一個名字登上《飛來月鈔》,都可以預見畏武山莊將迎來一場腥風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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