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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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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回到「雲廬」,下車見到凱文,他又懶得跟那張木偶面具說話了。他大步上樓到自己臥室,大聲喊:「你滿意了嗎?」關軫現身在他幾步遠之處。關輅打量她身上仍然和他一式一樣的西裝、襯衫、領帶,還有鞋子。「你滿意了嗎?」他又問一遍,這次聲音平穩,但語氣冰冷、憤怒。 「你明白你還沒有準備好單槍匹馬出征了嗎?」她靜靜反問。 「熟知如何使用那些刀叉,可以使事情提早結束嗎?」他詰問回去。 「你沒法一面談戀愛,一面復仇。」 「今晚的約會是你定的,不是我。復仇也不是我想做的事。」 關軫眼中射出寒光。「你忘了爸爸的慘死了?」 「我沒忘。」關輅用力用手指爬梳頭發。「復仇不是解決事情的方法。」 「哦?你有何高見?我樂意洗耳恭聽。」 「用不著用這種口吻嘲笑我,我生長的環境和你不同,關軫,我很清楚我是個鄉下老粗。」她面色緩和下來。「我不是……」 關輅舉一手阻止她。「我是,我沒念什麼書,我過的日子平淡、平凡,真是有點過一天算一天的模模糊糊。我很抱歉我對家裡的慘劇沒有你的感受那麼強烈。我只是難過,我沒有恨。」他又爬梳一下頭髮,眼眶濡濕地仰頭看著天花板。「阿爸,我的養父,死得也很慘,他何辜何罪呢?他參與了綁架,可是他救了我的命,還把我扶養成人,盡了他的一切能力,讓日子過得平安、平靜。」 「你不想找出害死他的人嗎?這人和害死爸和我的,說不定是同一個人。」他眼睛低下來看向她,雙眸灼紅。「我會找出他來,但不是為復仇,而是終止這中間的恩怨。這是爸二十多年前就該做的。也許因為他知道是誰,他認識這個主使的人,他心存仁念,沒有揭發對方。問題就在他應該去找這個人,化解掉他們之間不管存在的什麼過節,之後的慘劇就不致發生,你也用不著女扮男裝,吃了那麼多的苦,死了還無法回復你的女兒身。」關軫灰白的臉再度繃緊。「這是我願意的。」 關輅楞了愣。「什麼?」 「你下落不明,我們都以為你死後……不,爸很肯定你已經遭人毒手。可是……不知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倆從小就很親密。我無法接受你死了的事實。」關軫的目光穿過他,落向另一個時空。「爸告訴媽你被撕票了的時候,我躲在門外聽到了,我走進去,對他們都:「爸,媽,輅輅在這。輅輅沒死。」」她定定看著他。「從那天起,我自為我是你,我有時是關軫,有時是關輅。媽嚇得每天寸步不離跟著我,抱著我哭。爸有一天下定決心,抓著我,他問:『說,你究竟是輅輅,還是軫軫?』」 「他明知你是軫軫!」關輅喊。 「他讓我決定我要做誰,否則我們都會發瘋。」 關軫冷靜如冰,關輅痛苦得拉扯自己的頭髮。 「你選擇做我,為什麼?為什麼?軫軫,爸媽為什麼同意?你那麼小,你不懂啊!」 「媽沒同意,她哭了幾天天幾夜。但是我懂。我知道我們之間只能活一個。我知道那幫人害你,因為我是個女孩,對承繼財產這件事不會構成太大威脅,除掉了你,爸遲早要把他們想要的一份分給他們。」 「他們為什麼不會直接找爸,要對一個小孩下手?」 「你一失蹤,爸就立了遺囑,把他所有的財產,他在公司癱有的股份及其他有價證券,全部留給你。」關輅臉上的血色褪盡。「既然如此,他還讓你扮我,不是等於把你當活靶?」 「只要他活著一天,我的性命就一天無虞。你不知道爸是如何的保護我。他用他自己當靶。他每回去美國住的兩個地方,後來他都嚴禁我去。我最後才明白他去住的地方,反而沒有周密安全設備的原因。他把自己暴露在他們的跟蹤監視下,一旦他們對他下手,我便非露面不可。」關輅皺緊眉。「還是說不通,他死了,你露面,不是正好中他們的計,也死定了?你不就是這樣送命的?」關軫搖搖頭,唇邊一抹關輅不懂的表情,她笑的樣子幾乎是快樂的。「不,我想我死的時候,比爸遇害的時間還早一點。而且是我自己擺脫了爸為我設的重重保護,自己送到槍口上的。」她眼光變得迷迷濛濛,如夢如幻,她說著被射殺身亡的事,神情卻有如落入一個甜美的回憶。「我並不後悔。我……死得其所。」然後,她的思緒回到現實,眨眼間重又恢復冷漠的表情。「他們自己兩邊陰錯陽差,我想他們是給逼急了,準備用爸的死逼我露面,再逼我交出股份轉讓文件,交出公司。他們沒想到他們在這邊動手時,或之前,他們派去的人竟在那個當口終於逮到我,完成了任務。」 「只是他們沒想到死的仍然不是我。」關輅半自語地喃喃。 「對。你的出現時間太完美了,剛好給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你怎麼知道他們現在就不會對我下手?」 「他們會的,等他們把他們需要的文件弄到手。你那天在會議廳一貫的表現嚇住了他們,他們知道你雖然年輕,可是你很強悍,不像他們以為的那麼好應付。」 他眉頭鎖得更緊。「那不是我。」 關軫只逕自往下說:「沒有你,他們照樣可以把公司肢解出售,可是沒有文件,他們就需要費點周章,不斷開會,直到說服其他股東和董事支持他們關於公司經營不下去,必須賣掉的謊言。現在你既然活著,他們應付你一個,自然比去說服其他十幾個人容易。至少他們是如此自作聰明,自以為是。」關輅沉吟半晌。「爸的遺囑和文件在哪?」 「只有一個人知道,而她現在神智不清。」 關輅吃了一驚。「媽?」 關軫點點頭,「放心,她很安全。他們都沒有人想到她身上去。」她斜眼看他,「你知道他們為什麼那天跟你問起我,這兩天又一直邀請我們一起吃個飯,一家人聚聚什麼的?」 「想找機會從你這下手,拿你來要脅我,逼我交出文件?」 「你現在明白你要應付的是些什麼人和什麼事了嗎?明白為什麼我要阻止你和琬蝶這時候交往嗎?」關輅臉色猝變。「他們也會去利用小蝶?」 「利用還是客氣的。他們會不惜傷害她,以得到你的合作。」 關輅握緊雙拳。「我不相信。若這一切都是大伯他們為了爭財產……我不相信他們會如此滅絕人性。」 「我和爸的死還不足以證明嗎?」她厲聲道:「你太天真了。」 「這件事我會設法查個明白。你不要管我和小蝶的事。你答應過我,令晚你卻趁我不在,假冒我去和她說話!」 「我答應你不再在你和她一起時闖到你身上,」她學他的話,「我沒有違背承諾。」關輅氣得要命。「你不許再到她面前假扮我。」 「我沒有假扮你。」她柔和無比地說:「二十多年來,我一直是你。」 「是你該還回你的本體的時候了!」 她澀澀的笑容隨著身形逐漸變淡。「太遲了。關輅,關軫已經死了。她死了好久好久了。」 「關軫!軫軫!回來,軫軫!我叫你回來!你不准再替我約小蝶,你聽見沒有?」 「我是替我自己約她。」她微微哽咽的聲音在空中回道:「我想見她,想碰觸她,摸摸她。先愛上她的是我。而我依然愛她!」最後那一聲痛苦的呼喊,擰絞著關輅的心。他頹然在床邊坐下。忽然他希望他不是關輅。他希望他仍然是過去住在六南村鄉下,那個懵懂單純的呂木森。 但若他不曾回到臺北來尋根,他就不會認識琬蝶,愛上琬蝶。 他該如何是好? 「誰教你炸掉關錦棠的?現在可好,關輅也沒死,還比他老子更難纏,事情越搞越不可收拾!」 「什麼?我還以為關錦棠的事是你叫人去下的手。美國那邊不也是你找的人嗎?我正想你這次怎麼如此心狠手辣,一個也不留呢!」 「胡說,美國那邊明明是你找的人,別想栽在我身上!我自始就沒說過要殺人。我只叫你牽制住他們父子其中一個,我們的目的在東西,不在人。鬧出人命,誰擔得起這個責任?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可不是為了帶著那些東西去牢裡過下半輩子。」 「那些東西我看這一下更難弄到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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