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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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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父親沉著臉沉思,沒有答理她。她於是又聳一下肩,拿起她父親桌上一個玉石紙鎮,百無聊賴地在手心裡轉來轉去。虹瑛不明白爸爸為什麼突然叫她去拜訪這個平空冒出來的親戚,而且這家人顯然比他們家有錢得多。不過她並不關心這些細節。她一個高中轉來轉去的念了將近五年,都快沒學校可念了,現在平時對她漠不關心,連理都懶得理她的爸爸,忽然要送她去美國讀書,她求之不得,興奮都來不及。只要她能離開這個冷冰冰的家,離開這個鬼地方,和無聊得要死的臺北,而且是去美國念書也,她爸爸就算叫她乖乖待在家一個星期……哦,不,一個星期太長了,三天好了。她也會乖上個幾天。她等了半天,她爸爸仍然沒再說一句話。又過了一會兒,他想到什麼似的匆匆走了出去。 「爸爸!」虹瑛忙放下紙鎮,喊著追出去。 但他頭也沒回,直越過客廳,走出了大門。他根本就忘了她在這。她再一次聳聳肩。又如何?他又不是第一次把她當個彷佛不存在的人。虹瑛隨後也騎著她的「Dio」,飄出大門。她爸爸有他的樂子,她有她的。而她那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難得見到一面的媽,除了麻將,誰也不記得。 美國,紐約。 單是看著她,望著她,心底就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滿足和快樂。這是他想望、嚮往的生活。日子不需豪華,只要有個心愛的伴侶相陪相守,平淡平凡中處處是歡愉。他知道危機仍在暗處窺伺。他感覺得到。但他選擇不理會它。這一個多月來,他的呼吸裡、血液裡,都只有她,好像他等候了二十幾年,就為等她來到他生命裡,來充實他,使他感到完滿。嗯,不儘然真的完滿。無數次,他睜著清醒的雙眼,躺在漆黑的夜裡,他想著她,渴想著她,渴望她不只是個綺思中的影子,而是真的在他身畔,在他懷裡。他可以如他所願的吻她,撫觸她。這些欲望夜以繼日的折磨他,尤其當他白天和她在一起,她就近在咫尺,好幾次,他看著她盈滿愛意的眼眸,幾乎無法把持自己。然而他什麼也不能做,也無法做。這種燃燒的無力感,一天天的將他逼至彷佛要發瘋的邊緣。 有時候他夢見他和她裸程相對,他用他的雙唇和雙手,撫吻她美麗的胴體,愛著她。但總是在最後一刻,他的身體渴望著和她結合成一體的一刻,他便渾身是汗的醒過來。或許因為即使在夢中,他的肉體或靈魂也知道那永遠不可能發生。他這一生都無法給她他想給她的。而如果她發現他不是……「關輅?」 他嚇了一跳,手上的書跌下去,在木頭地板上發出「砰」的一聲,將他的思維拉回現實。然後他暗暗又吃一驚。他鮮少似這般受到驚嚇。泰半時候他全身都處於一種戒備狀態,幾乎像整個人由裡到外都裝了警鈴。很快地,他恢復泰然,對坐在沙發另一頭的琬蝶微笑。「唔?」接著他發現她的表情不對。「怎麼了?」 琬蝶放下她在看的書,起身走到起居室另一頭,站在壁爐前面,注視著不沾一點灰塵,似乎從未用過的壁爐。越和關輅相處,他對她越是個大驚奇。她未曾遇過像他這樣的人,她想以後也不可能有。就拿他的放映室來說吧,它簡直就是個小型電影院。他的影碟收藏之豐,電影城的影片收藏室只怕也不過如此。他收藏、搜集的影片,自默片時期到近代電影,其中尚有不少絕版拷貝。 在關輅的協助下,琬蝶花了不到三天功夫,就完成了她的論文。和他在一起的一個月,她所看的書和所學到的東西,比她這一生在學校學的要多上數倍。他教她速讀、速記,教她法文、俄文和德文。他書櫥上那些她看不懂的分類標示寫的便是俄文。以他的年紀,他的博學實在教人咋舌。除了淵博的學識,關輅而且幾乎無所不能。 他客廳裡那幅李白的「長恨歌」勁灑的書法,便是他的筆墨。他告訴琬蝶,書室的書櫥及那個可以操控高低、方向的梯椅,都是他親自設計,白己動手做的。他的工作室內除了三台個人電腦,還有整組琬蝶相信可能是目前全世界僅有的一套精密電腦系統,包括軟硬體,也全是他的傑作。關輅只需待在他稱為工作室,約有五、六十坪,大得像電腦實驗室的房間,就可以輕鬆裕如得到他要的任何最新資訊。他若願意,甚至能經由他設計的電腦程式,看到美國 CIA 的情報機密資料。從這個房間,關輅用電腦掌控「關氏電腦」整楝大樓,每層樓、每個部分的公司作業情況。更驚人的是,他的掌控範圍甚至擴及「關氏」在美國各大城市,及東南亞、歐洲,所有分支機搆和企業。 關輅說過他父親很有錢。琬蝶沒想到的是他父親富可敵國。即便如此,關輅絲毫沒有富家子弟的紈誇氣息。 相處月餘,她發現他待他的保鏢就像他們是他的家人一般。最初幾次他對他們的峻厲態度,是因為她的緣故。他們竭力保護他,他則一心想著保護她。關輅果真終日待在這間封閉的樓層,他自己下廚做三餐,而且廚藝極佳。 事實上,他的保鏢們更像他的伴護。他們只是陪著關輅,隨時準備以防萬一 ── 好像屋裡某個角落隨時會跳出一個人,拿武器指著關輅加害於他。 大部分事情關輅都自己動手。他煮飯、洗衣、打掃屋子。他還自己熨衣服。他體貼,細心,溫柔,風趣。 他愛她。他說過,她也可以從他的一些小動作,從他的眼神,看得出,感覺得到他的愛,他的深情。可是他從來不碰她。除了偶爾摟摟她,握著她的手,用深情的眼凝望她,他沒有吻過她,或試圖有其他要求。有幾次琬蝶想主動親吻他,他都不落痕跡地避開,說其他話,做其他事,當做她沒有過任何想和他親密的動作或反應。 「琬蝶。」他來到她身後,輕柔地拂撫她肩後的秀髮。「你想回去了嗎?」 「我在想,」她慢慢轉過來,面向他。他停止拂弄她的頭髮,手停在她肩上。「你真的愛我嗎,關輅?」 她肩上的他的手微微一僵,他的聲音是柔和的,充滿感情。「我愛你甚於我的生命,琬蝶。」 「我是說,你像愛一個女人那樣愛我,還是像愛一個朋友?一個好朋友?」 他的手掉了下去,他把它插進筆挺的褲子口袋。「為什麼突然有這樣的疑問?」 「這不是突然的。」她從他身前走開。只要面對他專注地凝視她的眼睛,它們便如會向她施咒般,使她無法清晰思考,只想愛他,疼他的孤單,陪著他一輩子 ── 以他的柏拉圖方式。「我們在一起一個多月了,關輅。每天早上你去接我,吃過晚飯,十點以前一定送我回去……」 「你願意留下來?我不敢問你啊。」 他驚喜的反應差點令她忘了她下面要說的話。琬蝶立刻轉開臉,看任何地方,就是不看他閃亮的眼睛。「你知道嗎,關輅?只要能看到你快樂、開心,能看到你眼中不出現陰鬱、憂慮,我什麼都願意。」他的沉默使她不得不轉過去看他。他的臉色沉鬱。 「你似乎不大高興。和我在一起,你不快樂?待在這屋裡,你受不了了?我提醒過你……」 「我知道你說過什麼。我記得。我受不了的是我和你在一起,可是我們不是真的在一起。」 他雙眉凝結。「我不明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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