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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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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說話。 「可是我阿爸不會同意我嫁給你。」 他皺一下眉。他想都沒想過要娶她。 「我嫁給中藥房的兒子好不好?」 這算什麼問題?但她既然問了,他似乎應該回答。「好啊。」 她轉過來了,臉上掛著兩行淚,眼神哀怨。「我不會怪你,今天……是我甘願的。」他沒說話,看著她。她嗚咽一聲,捂著嘴,跑開了。 阿森在原地站了好久。他到底做了什麼?她又為什麼那麼做? 他真的無法再在這個小鎮待下去了。當他騎著腳踏車往回家的路上去時,心裡想著。他心底有另外一個聲音,大聲對他吼了好一陣子:去臺北,回臺北去。回臺北去?他從來沒去過臺北。他不知道他去臺北要做什麼,可是他非去不可。好像那邊有什麼在等著他。他必須找機會再和阿爸談談。 院子裡靜悄無聲,阿森把腳踏車靠牆放著,正要走向自己房閑,忽然他又感覺到那股子血的味道。它彌漫在空氣裡。他背脊再度竄下那股寒意。轉個身,他朝西井阿爸的房間走去。房門是開著的。 「阿爸。」他站在門外,對暗暗的房間輕輕喊。「阿母。」 沒有聲響,連阿爸震天響的鼾聲都沒有。阿森覺得奇怪,一腳跨過門檻。「阿爸?阿母?」 他阿母歪斜在床上,沒有他阿爸的影子。阿森甫要走出去,血的氣味猛地沖進他鼻腔。他沖到床邊,搖搖他阿母。「阿母!」然後他看到一雙遽張的眼睛,朝上翻,瞪著天花板。他去扭亮燈泡時才發現他的手劇烈顫抖著。黃色燈泡照著床上他阿母已氣絕的屍體,她身體底下的床罩泡著一大灘血,她胸前和肚子上的衣服都給血水浸濕了。依然,阿森伸手徒然地探探她的鼻息,而後他跟槍跌撞出房間,腹中翻攪欲嘔。「阿爸。」他喃喃,沖出西井,奔向客廳。他阿爸俯身趴在地上的血泊中。「阿爸!」他跪蹲在地上,將他阿爸翻轉身。「阿爸!」他驚恐地喊,「發生什麼事了..誰做的?阿爸!」氣若遊絲的呂進財賣力地張動眼皮,一隻血淋淋的手卻以猛然的勁力抓住阿森的手。「緊……走。緊……卡緊……走……」 「怎麼回事?是誰?是誰殺了你們?為什麼?」他憤怒、恐慌、惶惑,全身都在顫抖。「走……憮通給他們……找到你……」 「誰?阿爸,他們是誰?告訴我呀!」 呂進財痛苦地閉上眼睛,又勉力撐開。「我不是你阿爸……去找你親生的阿爸……他會……會……」阿森覺得他阿爸肚子上那個刀口彷佛是刺在他身上。「我親生的阿爸?」 「沒有時間了。緊……去。臺北……姓關……任何人問,憮通講你是……」 「我是誰?阿爸,你說我是誰?」 呂進財的手指無力地挪向皺巴巴、舊兮兮的褲子。阿森立刻明白了。 「你口袋有東西要給我?」 呂進財點點頭。阿森顫抖著手一陣摸索,最後在他阿爸褲腰上縫的一個內袋摸出一樣束西。一隻金質懷錶。「這是你的,帶去找你……阿爸。姓關……關樂。」 「關樂?我親生阿爸叫關樂?」 呂進財的手指指向他,但已無法說完他想說的話,手垂落在已變成血紅色的胸前,頭歪進阿森懷裡,咽下最後一口氣,和他阿母一樣,雙眼難以瞑目地憤張著。「阿爸!阿爸!」阿森痛哭地把他阿爸的頭摟在懷中,他的褲子和襯衫都染上了他阿爸的血。他的抽搐震動了房間裡的空氣,悲傷自他胸腑間傾瀉而出。他不知道他哭了多久。當他感到筋疲力竭,他慢慢放下他阿爸的屍體,緩緩站起來,這時才又看到他握在手裡的金質懷錶。他淚眼模糊地看著它,忽然,像有一道光強烈地自表面閃照出來,穿進他的腦子,照亮了片斷的記憶……小心哦,這可是太爺爺留下來的家傳寶貝呢。 可不可以借我戴一下下,爸爸? 他閉上眼睛,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像。一個高大的男人,像個巨人。他睜開眼睛,聽到自己急促呼吸的聲音。聽到有人在另一個房間爭執。放他回去?你起肖啦?你沒聽見他的交代嗎? 幹!殺一個嬰仔,我不幹! 他低頭看看死在血泊中的男人,他叫了二十幾年的阿爸的男人。噩夢如黑潮席捲而回。只不過那不是噩夢,是他失去的記憶。他的親生父親不叫關樂。躺在地上遭人殘酷地殺害的男人不是他阿爸。呂進財是當年綁架他的綁匪之一。他不叫呂木森。他叫關輅。 臺灣,臺北。 「沒有關輅或關軫的照片?怎麼可能?」 關虹瑛看著她爸爸,不明白這件事何以令他如此懊惱。「我不一定要去住在親戚家啊,爸。如果你朋友家不方便,我有個同學的哥哥嫂嫂在紐約,我想我可以暫時住在他們家。我和他們很熟的。」 「你不懂。」她父親在書房裡踱來踱去,然後頓住,「除了傭人,你沒見到其他人?」 「沒有啊。」虹瑛又聳聳肩。 「我不是叫你找段繡文……我是說,看看你伯母嗎?一個傭人知道什麼呢!」 「我問啦。結果她瞪著眼睛看我,好像我是神經病似的。我還假裝口渴,請她給我倒杯水。她一走開,我馬上跑到樓上去。嘩,他們家好大啊!可是空空的,一個人也沒有,好像那邊根本沒人住一樣。爸,怎麼我以前都不知道我們有這麼個親戚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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