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采芹 > 化身蝴蝶 >


  他要唐琬蝶。他從未如此渴切地要一個人,或任何東西。他的生命賦予他所有大部分人想望不及的權利,及任何可用金錢買到的一切,除了心靈的需要和肉體的欲望。需要和欲望。他不被允許擁有這兩種人類最原始的本能,因為他是關輅。關輅擁有所有人們想要的隱私,但他毫無隱私權。在絲密不露的保護下,對他而言,關輅不是一具活著的生命,只是個活著的名字。而這一次,他要唐琬蝶的那份迫切,使他生出一股不顧一切的衝動。

  她是他想望、渴望擁有的一切。他必須再見到她,他需要接近她,摸觸到她,感覺她,從而感覺自己的存在。就這一次,他要做一件他要做的事,為他自己,就只為他自己。他知道他將要冒的是什麼險,他知道他父親若發現將會多麼震怒。但是,啊!這份衝動太誘人了。二十三年來,他首次感覺自己不只是具會呼吸的機器。他甚至可以開始聽到生命在他血液裡流竄。

  他不再猶豫,不再理會被訓練得彷佛和他是連體嬰的自製,伸出手,他按了左側桌角一個黑色按鈕。門幾乎立刻就開了,把一道亮光放進陰暗的室內,凱文站在門邊。

  「少爺?」這聲恭謹、機械的稱呼,提醒了他時刻不可或忘的身份。他盯住前方的布幕,不去想他是誰,只想著唐琬蝶。「我要見她。」他簡短地說。

  「要我去帶她來?」

  「我要去見她。」他站起身。「我要去看她。」

  凱文猶豫著。「少爺,這……不大好吧?萬一……」

  「現在,我現在就要去。」他堅決地走過護衛身前,朝他的臥室走去。「我換好衣服就去。」

  「啪」的一聲,琬蝶手上的筆甩了出去,打在牆上,跌在牆角。又「啪」的一聲,她合上書本。椅子腳刮過地板,發出刺耳的聲音,她煩躁地站起來,離開書桌。她看不下書,定不下心寫她的論文,一整個星期,她像只毛毛躁躁的猴子,和她原本心清自在、井然有序的個性完全不符。這一個禮拜,她會莫名其妙地想發脾氣,莫名其妙的發呆。一本書看了半天還在同一頁,甚至同一行。她會半夜裡莫名其妙醒過來,心煩意亂地把自己掙扎得累得半死,才好不容易睡回去。她是習慣早起出去晨跑,然後到圖書館看幾小時書,規律地做好她該做的功課的人。現在她老是昏昏沉沉睡到近午才起床。她的生活作息亂了,作業進度也落後了一截。不,這一切一點也不莫名其妙.。都是那個自大、傲慢、自以為是的關大老闆造成的。他很年輕,對一個「關氏」這麼赫赫有名的大公司而言,他竟是老闆,未免年輕得教人難以置信。不過,不管他是年少得志,或年輕有為,都不表示他可以有權利忽視別人的尊嚴。他不止是忽視,他根本是漠視。她老想著他,當然不是為這麼個仗勢欺人的自大狂而心神不寧,琬蝶告訴自己。她實在是氣不過。「你不僅長了張罪惡的臉孔,」她對著腦子裡那張她念念不忘的俊美臉孔大聲評道,「你的心也相得益彰!」

  「Echo? 」她室友在她房外敲門喊道:「你沒事吧?」

  她趕緊伸手捂一下嘴,然後清清喉嚨。「沒事,Carol,我在……念書。」

  「念書怎麼念得像跟誰吵架似的? 」

  「呃,我……太大聲了,對不起,我沒事。」

  「你呀,你要沒事,這會兒可有事了。」

  琬蝶納悶地去開了門。「什麼事啊,Carol?」

  Carol一臉詭笑。「我哪知道?不過我想你的心藥來了。」琬蝶一頭霧水。「心藥?什麼心藥?」

  「治你的心病的呀,整個星期神經兮兮,魂不守舍的,我就知道八成有個人在那。」

  「在哪?」她還以為沒人注意到,一下子給說明徵兆,她不禁臉紅上了耳根,可還是聽不懂Carol的謎語.。「什麼人呀?」

  「你心系那個人呀。」Carol食指戳戳她心口。「快出去吧,人家在客廳裡等著呢。」

  「誰啊?」琬蝶越發的胡塗了。

  「待會你還能繼續裝佯啊,我的名字倒過來寫。」Carol瞄一眼她的寬大舊運動T恤和洗得發白的牛仔褲。「換身衣服吧?人家那麼體面,你好歹也稱頭點吧?」 聽到這,琬蝶心頭一震。「會是……會是他嗎?」她腳步已移出房門,朝走道那頭的客廳走去。「喂,你真要這麼不修邊幅的就出去啊?太難看了吧?」 Carol在她後面喊。琬蝶沒聽見。當她走進客廳,除了猛地跳上來堵住喉嚨的心跳,她什麼也聽不見了。她也什麼都看不見,除了聽到腳步聲,自窗前優雅地轉過身的高挑男人。他露出一口友善的潔白牙齒。「你好,唐小姐。」

  「你……你……真的是你。怎麼會是你呢?」既驚訝又錯愕,琬蝶結結巴巴起來。「來的很冒昧。 」他來到她面前,捧上一大束鮮花。「希望你不會見怪。」

  「謝謝。」她喃喃接過花束。花香四溢,擾得她的頭更昏。「你怎麼來的?」

  「坐車。」他的目光深邃,聲音柔和,語調輕快。" 從紐約到康乃狄克要是走路,恐怕太遠了點。」琬蝶晃晃頭,讓自己清醒一點。「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 」

  「我不是誤闖進來的。 」

  她終於看見他眼底的笑意和歉意。他親自登門來道歉!

  受寵若驚之餘,琬蝶幽他一默。「放心,我這沒有殺手或惡犬。說到這個,你的殺手保鏢呢? " 他眼睛飄向她後面,琬蝶轉頭,她的室友站在走廊邊,碧綠的眼睛睜得又圓又大。該死,琬蝶暗罵自己。她把Carol忘了,也忘了她聽得懂中文。

  「唔,對不起。」她連忙用英文介紹。「這是我的室友,Carol。這位是關先生。」

  「很高興見到你,Carol小姐。」關輅伸出手。

  「哦,叫我Carol就好。」Carol的表情好像她握著的是只金手掌。「我也很高興見到你,關先生。你的英文幾乎和Echo的一樣好。」 這算什麼恭維?琬蝶瞪著眼,看Carol握住他不放,過於熱誠的手。

  「謝謝。也謝謝你開門讓我進來。」關輅說,眼睛看著琬蝶。

  「哦,不客氣。」Carol終於放開了他,用眼神向琬蝶示意:你要不要這個大師哥,快拿定主意。「你來有事嗎,關先生?」琬蝶不理她,問關輅。

  「如果你有空,能不能請你,唔,到什麼地方坐坐?」他問得禮貌,但渴望在他聲音和表情裡一露無遺。「這……」琬蝶猶豫,她相當肯定,他的保鏢就在外面。

  「如果她沒空,我很閑。」Carol說,對琬蝶扮個鬼臉。

  「出去再說吧。」琬蝶說完,立刻後悔自己急切的語氣,可是話已出口,收不回來了。「天哪,Echo,」Carol扯扯她,低語。「求你去換件衣服好不好?」

  琬蝶知道就站在旁邊的關輅也聽見了。她朝他揚一下眉。「我需要穿大禮服才能跟你走出去嗎?」 他穿的其實很隨和。一件黑襯衫,米白夏季休閒褲,米色休閒鞋。不隨和的是他衣服上的名牌標誌。而且他帥氣,好看得教人生氣。尤其當她的室友當著她的面對他大方示好。「那,也許我也該回去換衣服。」他看自己一眼。「我是不是穿得太不合宜了?」

  「哪裡。你不過像只招展的雄孔雀而已。」

  琬蝶走到玄關,在鞋櫃上坐下來,套上她本來今天要洗的髒兮兮的跑鞋,系好鞋帶,站起來。「好啦。走吧。」

  「很榮幸見到你,Carol。」臨出門,他有禮地向她的室友紳士的微微欠身。琬蝶站在門外等他出來,把頭伸進拉了一半的門,對她室友說:「數到三再昏倒。」然後把門關上,轉身,正好看見他站在樓梯頂端,朝下面揮一下手。琬蝶走過去,探頭往臺階下望,沒見到人,不過聽到有人下樓的腳步聲。她看向他,他做個「請」的手勢,她聳聳肩,跳著下樓。「找這個地方比較沒那麼複雜吧?」她無法克制地要諷刺他。

  「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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