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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廣順行一案才判下,數日後,霽陽縣衙裡天搖地動。

  周萬里稱自身被冤,意欲乞鞠再審,而李玄玉上頭的州郡衙門亦送來公文,十日後將親至霽陽衙門聽訟錄囚,審查此案有無差錯疏失。

  除此之外,幾筆彈劾李玄玉的公文也接腫而至,指他秋賦遲收,不從上級衙門指示,庫銀賬目似有不符,安了林林總總十數條罪狀,十日後將一併押解他回京審訊。

  摘官,押解回京。

  如此敏感的關鍵時刻,恩師尹尚善大人辭官回鄉的消息也自朝中傳來,這消息來得如此突然,令李玄玉瞪著案上從驛站拿到的公文信函,心中百感交集,五味姑陳,全無心思煩惱自身要回京受審一事。

  「滿朝文武皆知你是我門生……你難道從沒想過,你被免官事小,怕就怕小事化大,屆時舉家皆受你牽連?」

  恩師的話言猶在耳,他當時還大言不慚地向恩師頂撞,道他爹娘已逝,不怕禍延親人,如今,一手提拔他的恩師不就率先遭他連累嗎?

  李玄玉幽幽歎息,起身走出書房,行至衙內後院。

  此時日陽西斜,天際已現暮色,他昂首一歎,卻發現後院之中,除他之外,另有一道若有所思的纖長身影。

  「綻梅?」李玄玉走到綻梅身旁,出聲低喚。她又立在一地薄雪中,究竟在想些什麼?「大夫不是說你要少吹點兒風嗎?怎地不待在房裡?」

  綻梅聞聲回首,不敢相信此時此刻會見著李玄玉。

  已經連續好幾日了,李玄玉自下了公堂之後便匆匆轉入書房,接著,書房燈火勢必通明到三更。

  她每日立於後院,望著書房中的點點燈火,懷中攢著錢袋,頗有上回在這兒拿著新鞋發怔的熟悉感,卻仍無法將錢袋給出去。

  究竟她是不敢叨擾李大人,所以不能大方相贈?還是她自個兒怯懦膽小,總感給了大人這物事,便具某種心意相屬的訂情意味,所以遲遲不能相贈?

  綻梅置於身側的五指微收,好不容易才開口,說的卻是與錢袋全然不相干之事。

  「李大人,大夫說綻梅身體已然無礙,不須每日待在房裡,綻梅想,在衙裡已經叨擾許久,明日,綻梅想回杜家。」

  李玄玉聞言沉默,深黝的眸光捉住她,想挽留,卻又找不到理由相留。

  他的羽翼不夠寬,自顧尚且不暇,又要如何為她遮風擋雨?十日後,這小小的衙門屋院,他也無法再待……

  「也好。你回去之後,一切珍重,有杜大娘與小虎子與你彼此照應,我挺放心。」李玄玉望了她一眼,目光幽幽,眸光落向日頭已然落下的天幕,唇邊逸出的歎息不可聞。

  綻梅微微一愕。她本以為李玄玉會與幾日前一般極力挽留,沒想到他居然一口答應,口吻聽來落寞且心思重重。

  「李大人,發生何事了嗎?」綻梅偏首提問。

  李玄玉微微一哂。「我說無事,你信嗎?」

  綻梅搖首。

  她的纖細善感令李玄玉唇畔揚笑,手提到她鬢邊,想為她拂去髮絲的動作卻又倏地一僵,默默收回。

  假若,他已經沒有能力照顧她了,實在不該再如此僭越……

  「恩師辭官了。」停頓了好半晌,李玄玉如此說道。不願她太過擔憂,於是刻意略過十日後廣順行一案得再審,他得被押解回京之事。

  綻梅驚愕得揚睫睞他。「怎會如此倉促?」

  李玄玉淡淡一笑,沒回答她的問題,神思卻遊走到許多年前的往事。

  「幼時,玄玉家中務家,每日天未亮,我便得與父親一同提著擔子到鄰村大市賣菜。」

  綻梅抬眸望著李玄玉,有些訝異他會突然提起年幼之事,卻又在此時想起他曾經說過的話,他說——「綻梅,每個人都有曾經,你有你的過去,我也有我的從前。」

  所以,如他所言,他聽得了她的過去,便也交出他的從前嗎?

  他與她交心,而她竟連一個小小的錢袋都給不出去……綻梅斂眸,一陣心虛耳熱,左胸竟莫名促跳。

  李玄玉此時心思重重,渾然未覺她的不安,只逕自向她傾吐道:「之後,大市去熟了,我街路摸遍了,每日一早,爹爹擔子都還沒落地,我便跑過了幾條巷路,拐了好幾個彎去偷聽學堂的夫子講課,那時學堂裡的夫子,便是恩師。」

  想必,是禦史大人辭官之事令李玄玉心生感慨,才會突然憶起從前吧?

  綻梅垂眸頷首,靜靜聆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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