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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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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 「我說過很快就會好的。」 「但是為什麼?剛剛明明還那麼燙的。」 冷飄水沉默不語,而柳綠楊等了又等,在明白他根本不打算解釋後賭氣地起身走開。 其實她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麼生氣,他已經沒事了,其它的又有什麼重要? 雖是這麼想,柳綠楊仍不免覺得委屈。的確,他們曾經是毫無關係的陌生人,但現在應該有些不同了啊。是他改變了一切,卻又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她到底為什麼要替他擔心呢?太傻了。 原本想要她倒杯水的,她卻一直背對著他,尚有些無力感的冷飄水只得輕歎一聲掀開被子下床。他一拿起杯子,就看見柳綠楊頰邊的淚珠,那晶瑩的液體就像支箭射穿了他的心。他的手跟著一顫,手中的杯子竟掉落了,從桌上滾落地上,碎成了數片。 為什麼又哭了,他真的希望再也不要在她的臉上看見淚水。 「你——」冷飄水歎息。「怎麼了?我做錯了什麼嗎?」 柳綠楊很快抹了抹臉。 「只是眼睛有點不舒服,跟你沒有關係。」 她越是這麼說,冷飄水越是肯定他就是她落淚的原因。他苦澀地揚了揚嘴角,不明白自己何以會如此笨拙,儘管再怎麼小心翼翼,卻仍會在無意中傷了她。 「告訴我,我什麼地方做錯了?」他說。柳綠楊搖頭。 「是昨晚嗎?昨晚我太粗暴——」 「不許你提昨晚的事。」柳綠楊捂著臉低嚷。此時憶起昨晚只會讓她更覺不堪。「嗯沒有錯,是我不好,我太傻了,才會讓你對我——我覺得好羞恥。」 「別這麼說,」冷飄水閉了閉眼。「拜託,別這麼說。」 想起和他在一起的種種,自己是如何的攀著他,在他帶來的狂喜中輕吟低泣,柳綠楊掩面而泣。 「我不要臉,是低賤的——」 冷飄水捂住她的嘴。 「不要。」他沙啞說道,眼裡有深沉的痛苦。「是我強迫你的,你可以這麼想,只用這麼想就好。」 「我只想死。」他哽咽著道。 冷飄水覺得心被掏空了,只留下一個窟窿。 那一整天柳綠楊沒有再說半句話,默默地吃東西,默默地發愣,默默地繡著衣裳;而且很奇怪的,只要是開始刺繡便回落淚,無法想像她前些日子還為了能刺繡而那麼欣喜。 看著這樣的她,冷飄水再次體會到何謂心如刀割。他無數次想開口,如果能夠,他甚至願意求她,但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在最需要聲音的時候他往往只能沉默。 即使緩慢,時間還是在無聲中流逝,等冷飄水發覺時,屋內已是一片昏暗。 看著猶在縫繡的她,冷飄水點起兩盞燈,照例將其中一盞放在她身旁,然後他開始燉著肉湯,並將中午剩下來的饅頭偎近火旁烤熱。 結果她還是吃得很少,只喝了點熱湯後便又拿起針線繼續刺繡,偶爾舉起衣袖擦拭淚水。而冷飄水什麼也吃不下,他不明白她為何忽然變成這個樣子,不吃不說的,教他心疼。 究竟是為什麼?昨夜的一切難道只是場夢。 冷飄水搜尋著昨日的記憶,試圖從其中找出她情緒急速轉變的原因,然而他很快便發現這不是個好法子,回憶和她的纏綿影像無異是在折磨自己, 為何他在這方面偏偏如此笨拙?冷飄水不只一次這麼想著。 隨著夜晚的逼近,寒意也逐漸加深。為了避免今晚的事件在明早重演,讓她再受到驚嚇,冷飄水覺得有必要將自己的情況對她稍作說明。 「你該休息了。」於是他這麼說。 他在數度斟酌衡量後才說出的一句話,沒想到卻帶來意料之外的負面效果,柳綠楊倏地抬頭看他,眼底閃著怒意和決心。 「我會睡在地板上。」明白她誤解了他的意思,冷飄水面無表情的說道。 綠楊聞後又低下頭繡她的東西,令冷飄水揚起了眉。 「別再繡了,我有事告訴你。」他說。 「就快好了。」她回答到。 輕輕的、短短的四個字,對冷飄水而言卻有如天籟一般。這麼長的一天,她總算肯開口說話了。他松了口氣,竟感覺瞬間的昏眩。 「有什麼事你說吧,我聽著。」柳綠楊拿針線的手雖然相當沉穩,事實上她心裡卻非常興奮,而這種心情和站在眼前的男人完全無關,是她手中的東西令她忘了傷心難過。 她可以說無法離開針線過活的人,這麼多年來她縫繡過無數的東西,衣裳、外袍、屏風等等,樣樣都頗受好評,甚至被稱為極品,以絕高的價格出售。 並非她對之前所繡的東西有什麼不滿,相反的,它們樣樣都是精品,都令她相當自傲。然而,從她開始繡這件袍子,到現在以接近完成階段,好象有什麼反復在她心裡呐喊著,而且越來越強烈。 她即將完成此生最好最好的作品,柳綠楊一直有這樣的感覺。 當初完全是因為沒有足夠顏色的繡線,柳綠楊於是絞盡腦汁為她設計的圖樣配色,在花費了許多的時間和精神之後,她有了很大膽的決定。 她自己卷制繡線,以最多的白色為基礎,再分別摻上其它顏色的線,讓它們看起來幾乎是純白的,卻又帶著那麼一丁點色彩。 她計劃在衣領袖口和下擺等處繡上水紋——就是水流的波紋。很簡單的構想,所以更需要絕佳的繡工。 要以這樣的繡線在白色的布料上刺繡,任何人聽了都會覺得太荒謬吧,事實上也是如此。然而她是經過再三考慮才決定冒險的,因為將穿上這件袍子的人似乎不喜歡白色以外的任何色彩。 該說是巧合還是幸運呢?發亮的繡線在白色的袍子上顯現了一種帶點詭譎卻有極端特殊的美,雖然猛一看僅是件樣式簡單的白色外袍,但只要光線稍有變化,或是有風吹過,絲線中那一丁點色彩便會開始作用,在視線上掀起令人讚歎的魅惑效果。 看似冰冷卻隱藏著熱度,柳綠楊越來越感覺到這件袍子和他的相似之處。然而一想起他是如何待她的,那激情的擁吻及事後的淡漠,她又因為羞怯及憤怒而雙頰發熱。 他根本就不值得她這麼辛苦。 柳綠楊這麼想,但仍低下頭一針一線將細膩的紋路完美地繡出來。 冷飄水並未開口,只是靜靜站在一旁等候著,這是他第一次認真地觀察她刺繡的情形。對於她竟能將同色的絲線繡在布上,卻還能令一件平凡無奇的袍子微妙卻徹底的改觀,他覺得簡直是巧奪天工、難以置信。 但是最教他詫異的還不是這個。當柳綠楊終於放下針線,將手中的袍子輕輕抖了抖,然後遞給他,冷飄水僅能凝視她,根本不敢伸出手去。 她絕對不是那個意思,是他在奢求妄想、自作多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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