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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冷風襲來,她微微發抖,這才發現自己只穿著一件白色的單衣就急急地跑出來。

  擲劍曾說過,成派遠在天山,是世上惟一的一塊樂土,那裡的人們和善親切,相親相愛,習來的武功用來強身健體,保衛家園。男孩子個個心胸豪邁,坦坦蕩蕩,女孩子則溫柔嫻淑,知書達理。

  她天真地相信了,以為在這裡她可以尋找到親情與友情。

  她悲哀地想,她真是大錯特錯了,這裡的人也不是聖賢,他們拋棄不了世俗的理念,更加不能接受她出身煙花的事實!

  擲劍不嫌棄她的過去,但是他們不會;擲劍做到對她不離不棄,但是他們不許可;擲劍對她一往情深,但是他們……他們的想法……她不敢想下去了。

  所以擲劍前天晚上表現得那樣溫柔,格外的體貼與熱情,他應該已經早已透悉了這一切,在急於對她做出安撫和補償。她早該發現的,在他滾燙而結實的皮膚下面,正隱藏著無數的驚濤駭濤,如萬馬奔騰般飛馳而來……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雙腿都凍僵了,趔趟超趄地,她麻木地移動自己的腳步,艱難地往大門處走去,像一路劈開荊棘,在雪地上劃出了一條長痕。

  杜微恍悔地環顧了一下四周,這就是成派的容貌,同外邊沒有什麼分別。灰牆青瓦,年代久遠的房屋錯落有致,既豪氣又威嚴。

  太大了,她根本分不清楚自己的位置,失神地,她想也不想地順著一串足跡踽踽而行。

  她進來做什麼?她想要幹什麼?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腦海中空白一片,只是走著、走著、走著。

  直到聞到一股伴著蒸騰的柴木味,她才意識到,眼前的這間豎著煙筒的屋子是廚房,幾個青衣的年輕女孩在裡面忙碌著。

  「二師兄是怎麼了,幹什麼要跪在師父的畫像前?」風聲、劈柴燃燒的聲音中,夾雜著模糊不清的問話。

  她停下來,臉色木然。

  「畫兒,你不知道嗎?」旁邊有細細的女聲驚訝地說擲劍昨晚被懲戒的事情早在弟子中間傳開了,「二師兄觸犯門規,所以被大師兄打了五鞭子,罰他跪在師父像前反省。」

  「二師兄觸犯門規?怎麼可能,他可是下任掌門哪!」畫兒叫起來,忙著在案板上切菜。

  「他是下任掌門是沒錯啦!」第三個女聲尖利,讓杜微聽得清清楚楚,「可是我聽說他拒絕娶小師妹,偏偏要一個……一個妓女。大師兄怎麼會允許那種女人做我們成派的當家主母?所以才代師父打他五鞭子的。」擲劍再執迷不悟下去,恐怕連掌門都沒得當了。

  畫兒的額頭滲出了細細的汗珠,她伸手抹了一把,不解地問:「二師兄是不是瘋了?小師妹可是師父的獨生女兒,娶到她是天大的福分,別人求都求不來的,他怎麼倒不要呢?」

  說話細聲細氣的女孩轉過身,打開抽屜,背對著杜微尋找什麼,「大師兄正是氣得火冒三丈,已經好幾天吃不下飯了。」她說著停了下來,幽幽地歎了口氣,抬起頭詢問,「金璃,你跟小師妹關係最好了,她現在好些了嗎?」

  說話尖利的女聲立即答道:「沒有。小師妹自從看見二師兄帶別的女人回成派就一病不起了。我看她這是心病,氣他變心變節!」

  畫兒兀自拿著菜刀在愣神,「他為什麼不娶小師妹?」成劍俠不僅是成派裡最美的姑娘,而且一直和難以親近的擲劍最為親近,所有人都將他們看成天生的一對兒,難道他竟然要拋棄她嗎?

  「別亂想啦!二師兄即使不娶小師妹,也輪不到你。」金璃諷刺的話聽得畫兒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慌忙低下頭繼續切菜。「男人嘛,見色忘義,沒一個是好東西!那麼漂亮的小師妹他不要,卻偏偏招惹個狐狸精!」她和成劍俠的關係最要好,所以這時愛友蒙羞,她比其他人更記恨他。

  說話細聲的女孩還埋頭在抽屜裡,聽了金璃尖刻的話略有不悅地說道:「金璃,我們習武之人,不要學別人亂傳閒話。」她話鋒一轉,不無憂慮地說,「現在成派裡群龍無首,二師兄被鬼迷了心竅,不肯接任掌門,三師兄又遲遲不歸,我們……我們現在危機四伏啊!」

  她此言一出,三個女孩頓時都沉默下來,氣氛變得嚴肅沉重。

  這才是每一個弟子真正恐慌的真相,雖然誰都沒明說,但無一不明了於心。

  畫兒拿著菜刀「當當當」切了幾下,停下來怔怔神,又心神不寧切幾刀,直到她看見窗外穿著白衣,一言不發的杜微,嚇得叫出聲來:「有、有鬼啊……」

  她們方才所說的每一個宇,都深深烙在了杜微的心裡。

  她被驚呆了。

  擲劍居然向她隱瞞了這麼多的事情!他一個人背負著如此沉重的包袱,默默地堅守對她的承諾,為了做到這一點,他不惜為她放棄了小師妹、師兄弟們對他的尊重和掌門的至尊榮譽!

  因為她,成劍俠為情所傷,病倒在床;因為她,霍思昭動用門規懲罰擲劍;因為她,弟子們眾說不一,議論紛紛;甚至於因為她,成派已經面臨著極大的威脅……

  她不知道自己的存在,竟然同無數的人息息相關,互相牽制,難怪成派的弟子對她那麼不友善,他們原本該恨她,該深深地痛恨她!

  擲劍對她隻字不提,卻寧願自己蒙上極大的不白之冤,淪落為一個千古罪人。她慘然一笑,他僅僅是不願流言蜚語傷害到她一丁一點。在她與成派這兩者間,他已經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她。

  三個女孩都愣在原地,沒想到剮剛口中還在談論的「鬼」、「狐狸精」就出現在自己面前。

  畫兒害怕地往金璃身邊靠了靠,哆哆嗦嗦地說,「她不是真是鬼吧?」她的眼睛那麼直勾勾的,不帶一點感情,裡面空洞洞,真的很像沒有生命般。

  金璃卻不害怕,她曾跟在成劍俠的身後出迎過擲劍,因此認得杜微。

  看見她的雙腳竟然踏進大門,踩在聖潔的雪地裡,她不禁怒從心來,尖聲說:「沒有大師兄的許可,你怎麼敢進我們成派來?你別以為迷惑了我們二師兄,你就可以做掌門夫人了!」

  這時畫兒和語聲細柔的時音才知道,面前這個消瘦又慘淡的女子,就是她們一直在議論的人。她站在雪地裡不知有多久,膝蓋以下的裙角都濡濕了。

  她不像她們想像般,有著妖裡妖氣的邪媚和撩人的打扮,她站在雪地裡,穿著一件單薄的白衣,頭髮用塊碎花布包著,像縷幽魂般有著蒼白如雪的臉和病態的憔悴倦怠。

  她望著她們三個,卻好像什麼都沒看到,眼睛迷迷茫茫的,聽到金璃的話,瘦小的肩膀劇烈地顫動了一下,而後,又歸於沉默與寂靜。

  金璃見她不走,更加惱火,「你還呆著幹嗎?二師兄 已經被你害得夠慘了啦,求你就放過他,別再來招他了!」她越說越氣,圓睜的眼睛往外噴著火,毫不客氣地發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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