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茶菁 > 金玉劍緣 > |
三十七 |
|
「夠了!請你不要繼續侮辱杜微!」擲劍大吼,眼睛也紅了,「我不想跟你解釋太多,是不願意勾起她的傷心事!你也看到她了,你覺得她現在所謂的『美色』是個什麼樣子?」 他閉上眼,努力調整著呼吸,強迫自己靜下來。好一陣粗聲的喘息後,方才沸沸騰騰的頭腦才漸漸變得冷靜。 「她現在還很美嗎?她現在容貌憔悴,身形銷立,連健康都談不上.何來的美色勾引?」他的眼裡閃過一絲痛楚,「她為了救我,沖進了熊熊大火,差一點被燒死!幸虧被救了回來,性命無礙。可身體上到處都有燒傷的印記和疤痕!你瞧見過她的頭髮沒有?才二十三歲的華妙年齡,就已經早生華髮了!你能說,她企圖以這樣的『美色』來『勾引』我這個下任掌門嗎?」 霍思昭驚異地發現,他這個剛硬的師弟,此刻深不見底的眼睛裡竟然浮出了一層淡淡的水氣。在過去的幾十年中,他何曾見過這樣子的擲劍? 不,不能心軟。他告訴自己說,這是師父的遺命,這也是他能為小師妹做的惟一的事情!他不可以讓一時的心軟放走擲劍,放走成派昌盛榮興的希望和小師妹認定的丈夫! 「這就是你的回答?」霍思昭慢慢地問,沉下臉,眼神漸漸進出森厲,「那就別怪我門規無情了!」他伸手拉出一條長鞭,藤條做的,黑醜剛硬,光是在空中飛去,就發出令人生畏的可怕聲響,卻遲遲沒有落下。 擲劍看著他和那條鞭子,靜靜地轉過身去,「我的確曾經夜宿青樓,血手殺人,既然觸犯了門規,我甘願領罰。」 好,他根本已經鬼迷心竅了! 霍思昭咬著牙,「嘶——」長鞭像一條毒蛇般飛舞著落在他的肩頭、脊背,劃破了擲劍單薄的衣服和皮膚,帶回張牙舞爪的血漬。 尖利的鞭子咬噬他的肩背時,擲劍的肌肉一哆嗦,冒出了鮮血,卻仍是毫不妥協。 五鞭抽完,霍思昭暴喝一聲:「我再說一次,這是師父的命令!」他從袖中拿出一串念珠,高舉在頭頂,朗聲說道:「看清楚,這五鞭是師父打的。我是在代師父傳達遺命,不管你同意與否,七天后,掌門接任儀式正式舉行!」 當擲劍的目光所及,看到那串熟悉的念珠時,他憶起子慈愛的師父生前對他的無數次諄諄教誨,他的頭低下了,胸口在隱隱抽痛。 只這一停頓,霍思昭心中仍然對他存有希望。或許只有逝去的師父可以漸漸改變他的主意吧。只是成派長年無主,已經不能一拖再拖了。另立新掌門,已經迫在眉睫。他現在儘管固執,但是以後他會感激自己的。 他激動地等待擲劍露出悔恨和幡然醒悟的眼神,等待他接過這串念珠戴在手上,等待今後將他的名字書寫進成派幾百年的掌門手劄裡,也等待一個對他來說既是莫大痛苦,也是莫大安慰的婚禮…… 但是擲劍咬緊了已失去血色的嘴唇,一言不發,轉身一步一步離去,高大的肩背挺拔得難以想像,又孤高又桀驁。他慢慢遠去,只給滿臉不敢置信的霍思昭留下一個血肉模糊的背影。 霍思昭的鞭子頹然落在地上,像失了神般,他慢慢將念珠舉在眼前,哽咽道:「師父,我該怎麼辦?擲劍他完全墜人邪道,不可挽回了!成派劍系的繁榮,小師妹的幸福……他都為了那個風塵女子不放在眼裡了!我們這麼多師兄弟的同氣連枝,小師妹的癡心與深情.竟然……全都敵不過一個風塵女子!」 冷清的淚滴在念珠上,迅速讓珠子蒙上一層透明的水氣,像是同樣無可奈何般,又滑落到地面上,映著他竭力在抑制的悲愴泣聲,似乎也像他的心情般,紛亂複雜。 火盆裡的炭閃著一明一暗的紅光,悠悠然地在房子裡燃起溫暖和寧馨。 杜微趴在窗戶邊一遍遍望眼欲穿地等待擲劍的歸來。 滿天星光閃爍,寂靜的雪地裡反射著月亮的銀光,周圍的景色歷歷在目,連雪松、梅樹投在地上的影子都清晰可辨。 她用力地揉著早已困乏的眼睛,卻毫無睡意,守著窗兒癡癡盼望、盼望、再盼望。 從夜深人靜,萬藕俱寂時,一直望到天邊浮自傲微出現,太陽騰起在山頂上,給白茫茫的雪地嵌上條黃金色的精緻花線,擲劍依然沒有回來。 她按捺住心中的不安,惶惶地等了整整一夜,模模糊糊地,她瞧見有身影在慢慢接近排房,她連忙跳下炕,打開門歡快地飛奔迎過去:「擲劍,你回來了——」 但那不是擲劍,而是七八個出門做早課剛回來的成派弟子們,他們原本有說有笑有比劃地走成一隊,看見她,卻不約而同靜下來,悄沒聲兒地分散開了。 她收不住腳,險些沖進他們隊伍當中。 她停下來,怯怯地看見他們都像瞧著什麼怪物似的盯著自己,充滿了敵意,雖然都未開口,卻在經過她身邊時,讓她感受到沉重的壓力。 她悄悄打了個冷顫.在他們的目光和壓力下退卻。成派弟子們不再理會她,徑直經過她身邊往大門裡走去,像是不約而同地.他們當中有幾個人回過頭來,忿忿地瞪了她一眼,保持著沉默卻是無言的排擠。 「請等一下……」杜微鼓起勇氣.從後面拉住一名弟子的袖角,可憐兮兮地問,「請問你……你知道擲劍在哪裡嗎?」她本不想表現得這樣怯弱,卻不由自主地在他們冰冷的注視下畏縮了。 那眉清目秀的男孩子電就只有十六七歲,像是突然被火燙了般。忙不迭甩開她,臉漲得通紅:「別問我,我不知道!」他用力搓揉著被她碰過的袖子.仿佛要搓掉她留下的痕跡。 她再次鼓起勇氣,追上去幾步問:「那有誰知道他在哪裡?我可不可以見見他?」 那男孩子快走幾步甩掉她,嘴裡喊:「我說了我不知道!你不要跟過來,成派不能讓下賤的女人進去!」 她驀地收住腳步,看著眾人突然間齊刷刷地回過頭來.弟子們年輕的臉上,竟然都帶著冰冷的鄙視與憤恨,像是恨不得碾碎她似的。 這種表情她再熟悉不過了,在北京城裡,她曾經無數次不得不面對這樣的表情,但令她不寒而慄的是,她竟然在擲劍的師弟們的臉上,再次見到這久違的神情! 杜微的臉色漸漸失去了血色,她孤單單地立在雪地裡,眼眶裡慢慢蓄滿了淚水。 她看著最後一個人消失在成派大門裡,他們的氣氛重新活躍起來,快活地互相拌嘴、打鬥,她卻只能眼巴巴地看著這一幕,像是兩個世界的人: 她踽踽地步行到梅樹前,看見上面的花苞頂得枝條起滿了小鼓包,開放已近在眼前。在梅樹無言的庇護下,她站在雪裡,凝視著隔開她與擲劍的那座門禁森嚴的大門,它可曾向她敞開過? 她終於知道,沒有人承認她是擲劍的妻子,是成派的一員。 她居住的排房,在成派主屋的南側,不用說與弟子們活動的地方相隔甚遠,甚至大門都未進入。擲劍自小在成派裡長大,身份尊長,如何卻安排這樣偏僻的地方給他們? 她此時恍然大悟,原來這全都是精心安排下的結果,霍思昭從一開始就沒有接納她的打算,只是她太遲鈍,始終未曾發現。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