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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神同樣是癡癡的,溫柔似水的。

  她薄薄的嘴唇輕輕動了動,卻沒有出聲,轉而哀求般的仰起小臉,依舊用她動人的翦翦水瞳幽幽地看著他。

  她沒有說話,可是他卻已經聽見了她的心聲,每一個無言的動作,每一個無言的眼神,每一個無言的睫毛扇動,都在強烈地呼喚著他,感召著他,依戀著他。

  他上前一步,輕輕擁她人懷,讓她柔若無骨的身子盡情沉溺在自己結實的胸膛前,略帶著歎息與激動說:「你……終於不想逃了……不,即使你仍然想逃,我也會繼續追下去,直到你改變心意為止!」

  她伸出雙臂,扣緊他強健的腰身,將臉埋在他的懷裡。

  「我再也不逃了。這輩子除了這裡,我哪兒也不想去。」她帶著夢幻般的聲音說。此時此刻,她還能否認嗎?她還能繼續說出違心的話嗎?她還能再拒幸福於三舍之外嗎?

  當面對死亡時,一切偽裝都會卸下冰冷的外衣,再精心裝扮的外表也會被剝得精光。她歷劫歸來,就好像是重生了一般,獲得了新的勇氣與活力。

  他慢慢撫摸她的頭髮,粗糙的手指顯得有些笨拙,「你該早點說出口的。」

  他說得那麼虔誠,那麼自然,那麼充滿深情,讓她的喉頭迅速哽了一下。

  她用臉龐摩挲著他粗布的衣裳,柔順又乖巧;「你不嫌棄我的頭髮嗎?我對著鏡子,都覺得自己像個鬼,怎麼你可以忍受……」

  她的話被他用手輕輕地掩住了,「你當我是什麼人?色衰恩弛的薄情人嗎?你再這樣說,就是對我人格的侮辱了!」

  她的淚花隱隱欲現,為了怕掉下來破壞這溫柔的氣氛,她使勁抽著氣,可是仍然忍不住,還是哭倒在他懷中:「嗚……為什麼你可以毫不在乎?為什麼你一點都不介意……你讓我覺得,自己以前是個不折不扣的傻瓜……我害得你傷心,我害得你痛苦……你該好好罵我的……或者,不要我也好……」

  他啞聲說:「我什麼時候說不要你了?一直都是你要趕我走而已!我是曾經很傷心,也曾經很痛苦,可是你自己,不是每次都先承擔了十倍之於我的痛苦?過去的種種,只要我們都不要了,就再不會覺得傷心,再不會覺得痛苦!」

  她哭得顛三倒四,含含糊糊地說:「我們……有將來嗎……」

  他擦擦她漸緩的淚水,抬起她尖尖的下巴,篤定地說:「我們今生註定是要在一起的,如果你不信,就用一輩子來檢驗。」今生今世,她再也逃不開他了。他的手指在她白玉般的臉龐上游走,低沉又溫柔地說:「我愛你,杜微!」

  這是他第二次的心語,較之上次兩人間緊張的情形,他們現在的氣氛真誠、幸福、深情萬丈。她的淚戛然而止,半張著被自己咬得通紅的櫻唇,似是怔住了。

  他也不再說話,任她去消化遺失已久的愛情和告白。

  黑眸裡,她蒼白的臉上漸漸升起了血色,泛起了紅暈,像是一種生命力的表現,迅速將她大理石雕像般沉默的身形,渲染得渾然生輝。鬢邊早生的華髮,裸露皮膚上被火燒傷的紅跡,和粗布印染的農家衣裳,都阻擋不了她的美麗不可方視。

  她漸漸煥發出一種形容不出的神采,臉龐奕奕發光,好似突然之間被注入了新鮮的生命力,在白燭下顧盼生輝。

  良久,她才輕聲說:「可不可以拿個東西給我?」

  他點頭:「當然。」

  「在鏡子後面,有一樣東西。」她低聲說,「請你拿給我。」

  他走過去,把手伸到鏡子後面,觸到了夾在鏡子和牆壁中間的一樣東西,硬硬的。他指尖微一用力,把那東西取了出來。

  「你居然留著它?」他有些驚訝地說,手中執著一塊木板,正是他不久前負痛逃離北京時,在杜家小院裡做的小小的墓碑。

  回來之後他致力於解破她的秘密,從沒注意到,如什麼時候竟然偷偷把它挖了出來,一直藏在鏡子背後。

  難怪,她總是對著那面鏡子恍恍惚惚,她哀悼的不是失去的美貌,而是遺落的心!

  望著上面那入木三分的幾個大字「愛妻杜微之墓」,他毫不猶豫地雙掌用力。「喀喀」幾聲響畢,整塊木板化成了一堆木屑,他一鬆手,那堆粉屑就飄飄然掉在地上了。

  他靜靜地開口:「你心中的疑惑已經不存在了,現在,回答我一個問題。」他凝視著她,聲音微微有些發顫,充滿期待與渴望,「你是誰?」

  她再不猶豫,再不徘徊,再不憂心忡忡,以同樣目不轉睛的專注回望著他。「杜微,我是成擲劍的未婚妻子!」

  站起身,她奔過來,奔進了他寬厚的胸膛,奔進了這早已只屬於她的位置,緊緊摟住他挺拔的腰,淚撲簌簌地流下來,直流進兩人間的密合處,濡濕了他的,還有她的衣衫。

  他則用力環住她瘦小的身軀,不住地吻著她有些燒焦的頭髮,聲音有些感慨,也有些哽咽,「我等了你五年了,杜微……」

  窗外,清輝滿地,月光溶溶,如紗如綢,灑滿杜家的小院、大地、河岸,樹影、屋影都朦朦朧朧,影影綽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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