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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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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抓住其中一個人的手,哀求著問:「客棧裡還有人嗎?擲劍出來了嗎?」 那人粗魯地甩開她,破口大駡:「臭娘們!滾一邊兒涼快去!沒瞅著這兒著火了嗎?」急匆匆地又去汲水救火了。 她眼瞅著火勢越來越大,穿插在救火的人群中,揪住一個又一個人昏亂地問,不停地問。 擲劍出來了沒有? 擲劍出來了沒有? 擲劍出來了沒有? 小芹跟在後面,一樣赤著腳,衣衫不整。她死命地 往外拽她,卻拗不過她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只好一遍 又一遍向旁邊的人哭著:「你們有沒有人看見西廂房的 擲劍和柳滿諒公子?你們有沒有人看見?」 就在猛烈的火焰面前,這兩個滿面流著淚的女子激起了所有人的同情,終於有個腦袋、胳膊全紮著繃帶的人過來將她們拖到一邊。「我是店小二,西廂房沒有一個人出來……怕是已經……你們還是趕快往安全的地方去吧!」 小芹的哭聲頓時像被突然剪斷了一樣死寞。 杜十娘一片死灰的臉上則顯出了驚人的堅決,她搶過一桶水當頭一淋,毫不猶豫地沖進了茫茫火海,火焰像不久前的湖水一樣迅速接納了她,將她裹住。 「小姐——」小芹慌亂大喊,卻被周圍的人硬生生按住,她眼睜睜地看著杜十娘瘦小的身子鑽進火光萬丈的客棧,急得沒命地掙扎,又咬又踢,卻還是動彈不得。 火苗滾燙,濃煙嗆得她什麼也看不清,不時還有著著火的碎木掉在身上,地獄裡火燒煎熬的滋味,也不過如此了。 她卻全然不覺得痛,不覺得燒烤,不覺得火燒煙薰,只是一味往裡跌跌撞撞走著,一邊咳嗽,一邊聲嘶力竭地叫著他的名:「擲劍——擲劍——」 她已經完全不能思考了,身上所有的知覺都化成了他的名字,眼前火紅的一切都化成了他深邃的眼眸。老天難道要收回這雙漆黑動人的眼睛了嗎?他甚至還沒確定她的心意究竟是怎樣的,甚至不明白她有多麼多麼愛他! 他們還應該有一生一世啊!現在卻短暫得只剩下幾聲喘息了! 木制的客棧快要塌了,只有幾根大樑在支撐燃燒著的殘骸,眼看著它們搖搖欲墜,就要壓垮她薄弱的身子時,有條人影流星一般閃進來,一把抓住她疾速向外狂奔。 當悅友客棧終於在烈火的侵襲之下變得支離破碎,燃成了一堆火紅的廢墟時,他們在千鈞一髮之際,逃出了熊熊燃燒的無情的烈火。 擲劍激烈喘息著,面無血色地搖撼懷裡無聲無息的軀體,「十娘,十娘!」他痛徹心肺地怒吼,「醒來!求你快醒來!」 杜十娘沒有昏倒,她只是被嗆得說不出話來,淚水在滾滾而落。她睜大空洞的眼睛,只是反反復複說著那一句話:「擲劍出來了沒有?擲劍出來了沒有?」 他含了淚,將她的腦袋扳向他的臉,沒命地說,重複地說,顛三倒四地說:「我在這裡!我就是擲劍!我根本沒在客棧裡!老天,你要嚇死我了……你要嚇死我了……」 滿諒早就遠行去了,他和少聿外出探案,算是命大,全都躲過了這場火劫。他是個出類拔萃的劍客,從不曾感到過恐懼,可是當他聞火訊趕回客棧,聽到小芹撼天震地地沖他嘶叫:「小姐在裡面!小姐在裡面!」的時候,他感到天塌了下來! 她停止了問話,專注看他,一眨不眨,全神貫注,忽地,像是突然明白了似的,她緊緊地撲進他的懷裡,哭著喊:「再也不要離開我!再也不要從我身邊走開!火海我敢進,刀山我也不怕!只要你還肯要我!只要你還肯要我!」 「你當然是我的,你也只能是我的!從始至終,我都把你看作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從未放棄過!我們一生一世都不能分開了!」伴著她的哭喊,他更緊地將她整個人都擁進懷裡,像是要把她揉進體內,再不分開。 她身上有著數不清的燒傷和燙傷,臉孔都被煙熏得黑黑的,披散的頭髮尖都被燒焦了打著卷兒,他的樣子也很狼狽,衣服都燒出了大大小小的洞。 可是兩個人的眼珠都是那麼亮,那麼有神,那麼光彩流動,他們疑視彼此的眼光是那麼深情款款,那麼柔情似水,那麼堅定不移,讓在一旁的小芹又忍不住抽抽泣泣起來:「太好了……太好了……」 點起了家裡所有的蠟燭,小芹把屋子弄得亮如白晝.就懂事地躲進房裡了。 擲劍仔細地將燒傷藥膏塗在杜十娘受傷的冰肌雪膚上,動作輕柔,惟恐讓她感到疼痛。 她燒傷和燙傷的地方雖然不嚴重,卻很多,幾乎全身都有,尤其是腿部更嚴重,肉皮兒都是鮮紅的,露出了裡面的嫩肉。 他跪在地上,慢慢卷起她滿是洞的褲管,將藥一點點塗在燒壞的皮膚上面,不時抬頭關切地看她:「疼嗎?」 她坐在椅上,專注的眼神只追逐著他,對於身體上的痛似乎無動於衷。聽到他的問話,又察覺他也在注視著她,就搖了搖頭,長長的睫毛垂下了。 「你真傻……就算我真的在裡面,你沖進去,不是把自己也置於危險裡面了嗎?」他心驚膽戰地回憶剛剛兇險的畫面,他險些要失去她了。 她在燈下端坐著,神態安詳,渾然沒有了方才的昏亂與慌張,只是用一種柔柔的、幽幽的、帶有些哀怨與輕愁的眼神望著他,眼睛是清清亮亮的,晶瑩澄淨。 「那有什麼……」她輕聲歎,「至少我們終於在一起了,不分開了……」那時候,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要一路追隨著他,黃泉地府也無所畏懼。 擲劍一震,眼眶頓時熱了。在那一瞬間,他甚至在感謝這場大火了。它燒掉了她的怯弱,燒掉了她的自慚形穢,卻燒出了她的真感情! 他用心將所有的傷口處理好,卻禁不住手在發抖,無法抑制地抖。那不是恐懼,不是憤怒,而是一種從心房發出的激動,久違的激動。 他站起身,看著燭光下的杜微儘管布衣荊裙,儘管臉龐黯淡,眼睛卻生動極了,美極了,帶著水晶般的晶瑩剔透,像兩顆閃著光芒的黑寶石,目不轉睛地也在回望著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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