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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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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覺得那個冷冷的公子好似很久以前便認識小姐似的,他以真情相待,絕非玩弄,小姐也像是動了真心,心與魂都隨他去了。那麼小姐又要怎麼對待這位李公子的呢? 她瞄瞄身邊文弱的書生,他容貌萎頓,骨板瘦條,沒有一點特別的地方,與出入挹翠院的富家公子相比,他顯得既唯諾又失措。 可是小姐卻對他禮遇有加,每每還贈他珠寶金器,關切異常。有時瞧著他眼裡突然一閃的貪婪,她只覺得小姐看錯了人。 小芹領李甲到雅閣的門口,便止住了,這是她的特別囑咐,與李甲會面的時候誰也不許在場,例年如此。 當李甲踏進雅閣時,周圍稀有的沉香木家具、古玩字畫、還有燭下風姿綽約的美人,都令他的肩膀縮了一下,畏首畏尾地不敢前進。 「李大哥,請進來說話。」杜十娘看出他的躊躇,輕聲說。素來君子風範的書生走進這風流場所,總是如此不自然。這令她自慚形穢。 「杜……杜姑娘,你的臉色不太好,是不是病了?」李甲往前挪了一步,看見她陷下的臉頰緊張地問。 她默然,將臉頰側向蠟燭的暗處,垂首說:「思及故人,難以自拔。」她重抬起眼睛,用期盼的聲音哀求道:「李大哥!小妹她,她怎麼樣了?」 李甲的嘴唇動了動,「她……她現在已經漸漸能看見影子了,梅神醫說,只要再過幾年,就可重見光明。」 是嗎?再過幾年就可以痊癒嗎?他每年來都如是說,可小妹到現在仍未回來。這難保不是他為開解她心下傷痛的安慰之言。 她幽幽的哭泣,讓李甲慌了手腳:「杜姑娘,小妹確實情況好很多了,只是她聽到你『病逝』的消息,哭得很凶,幾乎又把眼睛哭壞了。」 可憐的妹妹,她能想得出妹妹傷心欲絕的眼神,就像今天擲劍的眼神一樣,令人痛徹心底。可是不這樣做又怎麼辦?告訴她,她惟一的姐姐在青樓賣笑嗎? 李甲慌張地搓著雙手,支支吾吾地說:「梅神醫他……他今年的……」他慌裡慌張地四處張望,可又不知看向哪裡。 她的眼睛紅腫著,拿過那裝滿金器寶物的描金漆箱給李甲,「李大甲,勞煩你一年裡應天、北京兩地奔波,心中十分過意不去。」她抬起盈盈水眸,乞求說:「可是我已沒有一個人可以依靠……只有你一個人……」 李甲匆匆接過漆箱,放在包袱裡,忙不迭地說:「能夠幫到你們姐妹倆,萬死也不辭!再說,我待小妹一向親如自己的妹妹,為了她的眼睛,我也只能做這點事了。」他頗豪邁似的,挺起瘦條的胸膛,「今天我就此告辭。有任何小妹的消息,我再從應天回來!」 她流著無聲的淚,垂首送李甲出去。 華麗的梳粧檯上除了擲劍留下來的清晰的掌印,已空無一物。 次日,雅閣內的美人還未起床洗漱,挹翠院的鴇母已率先進來,她不露聲色地看看日漸憔悴的杜十娘,賠著笑問:「女兒,今兒個身子覺得怎麼樣?媽媽昨天聽說你病了,命人連夜熬了大補的參湯,趁早上喝了吧,一天都會精神好些。」 她把碗湊到她的唇,杜十娘只好咽了幾口,「多謝媽媽。」話語中帶著喘息。 鴇母放下碗,憐惜地摸摸她的臉:「瞧現在瘦得……原本花兒般的人,怎麼一夜就變了樣兒呢?你讓城裡的公子老爺昨天都等得望眼欲穿了呢!」 他們盼的是一個秋水含情,朱唇噙豔的絕世美女,可不是個病懨懨,蒼白得像個鬼的杜十娘。 杜十娘轉過頭無力地說:「媽媽……你讓他們改天再來吧。」 早知道會是這種結局,鴇母倒也不生氣,反正她還留在院裡,大好的青春還有的是,一天兩天確實算不了什麼。要是惹惱了她,十天半月不出雅閣,她的生意也就別做了。 不過,昨天那個客人可是讓她心生警惕,他一來,往日嫵媚嬌柔的杜十娘就性情大變,多次出言諷刺,意在傷人。可趕走了他,她卻倒下了。要是她真的一病不起,少了這京城的頂尖花魁,她的挹翠院也就沒什麼人來了。 「我說女兒,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情字是穿腸毒藥,嘗不得的!」鴇母不放心地叮囑,「你可別忘了自己的身份,即使以前有過什麼愛什麼歡什麼情的,到了這裡,進了風塵,全都成了過眼煙雲,從此就不作數了。要是有人說了什麼,那也都是逢場作戲,隨口而說,信不得……」 眼看著杜十娘垂頭不語,眼中瑩瑩珠淚又現,她不露痕跡地說:「比方說昨天那位公子,幾天點名要見你,還一味地要替你贖身,可是待你讓他進了閣子,嘗過了甜頭以後,還不是連個影兒都沒了?大早上的就有人看見,他已經出了北京城,一路往北去了!連回頭都沒有一下不是?」 她失魂地喃喃低吟:「是嗎……他走了嗎……」 她如願趕走了他,儘管高昂的代價是兩人滴血的心,可是,她畢竟還是成功趕走了他不是嗎?沒有讓他面對比她墮入風塵更可怕的真實不是嗎? 杜十娘猛然抓住鴇母的胳膊,悲悲戚戚地說:「媽媽!讓我出去吧!只一天,我馬上就回來!明天,明天一切就都會正常了……」 鴇母沉默了一下,最後還是同意了:「那就讓小芹和院裡的哥哥陪著,可別出了什麼事。」她不失時機地說,「不過明天張公子邀你去賞畫,你不要誤了才好。」 她連連點頭。 雖然已是初春季節,北京的天氣仍然涼涼的,風吹在臉上還很冰厲。杜十娘裹緊了身上的斗篷,漠然地遞給小芹一把鑰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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