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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她也笑了。能夠成為一個男人的妻子,或許還能夠成為一個孩子的母親……這些是過去的她連想也沒有想過的,十六年前的命運預言中,從未告訴她她有任何選擇的權利。然而現在,她或許也可以短暫地相信,他們是有這樣美麗的未來的……

  遲疑地,她伸出雙臂,抱住了他。

  「仇無涯,我願意做你的女人。」

  他的回答是——低頭,深深地吻她。

  夜晚的時候,她依偎在他懷裡,已經分不清是誰在暖著誰。

  因為缺糧斷水造成體力下降,連帶了體溫也低了許多,他們手腳都糾纏在一起,緊得恨不能完全融合。浣春沒辦法去想班婕妤孜孜不倦地教誨子她十六年的禮教問題,在這殘酷到殘暴的沙漠裡,除了生存,再沒有別的規則。

  她也沒有再去想仇無涯和自己能相愛多久,對她來說,這個問題是難以回答的。她不懷疑仇無涯的情意,只是,這情意能否敵得過他對漢朝與匈奴的恨意?在沒有任何干擾的現在(絕境也算是種純境),他可以忘記那些過去,然而若他們真有希望活著逃出生天,那時他還能放下仇恨毫無陰影地愛她嗎?

  猶疑著,徘徊著,沒有結果地思量之後,她決定索性一切都不去想,只品味此刻相擁而眠的甜蜜。

  當然,她也沒有去想,若真到那一天,她又會怎麼傲。更沒有想到,那一天來得這樣迅速,這樣措手不及……

  這一夜她只醒過一次,是在天快亮的時候。太陽要出來的方向藍灰色的雲彩鑲一條橘黃色的金邊。乾枯的胡楊和荊棘灌木的影子比它們本身長得多。耳邊有他輕輕有韻律的呼吸聲。她把脖子再縮下一點,又進入睡鄉。

  第七天。

  處境變得越來越艱難,幾近絕望。早上他們差點沒能醒來,若非一隻貪婪的禿鷲在仇無涯腿上猛啄了一口,驚動了他,說不定他們會被高升的太陽活活烤成人幹,

  這七天就像七年,每時每刻都是煎熬。浣春已經完全沒有力氣再走了,眼中透出死亡的灰暗。仇無涯比她強不了多少,三天滴水未沾的他,即使有著沙漠男兒鐵一般的毅力與堅忍,此刻也搖搖晃晃,幾乎邁不開腿了。

  難道真的要死在這裡?浣春昏昏沉沉地想,十六歲的大劫,果然還是無法化解啊……

  「起來,」仇無涯的毅力此時盡數體現,他推了推癱倒在身旁的浣春,「你看,一大群禿鷲盤旋在那片空中,前面一定有什麼東西……說不定我們有救了……」

  聽到「有救」兩個字,她強撐起最後一絲精神,跌跌撞撞地跟著仇無涯向前走。

  並非抱著什麼期待,只是現在,除了相信他的判斷,也沒有任何選擇。

  或者,能夠死在一起,也是另一種形式的天長地久。

  天可憐見,短短兩裡路,他們差不多耗費了近半個時辰。

  隔著一座沙丘,慘叫與狂笑聲就傳入耳中,濃烈的血腥和死亡氣息順風而來。仇無涯站住了,側頭細聆,臉上的顏色忽然變得鐵青,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竟甩下浣春發足狂奔而去。

  不知出了何事,浣春勉力追去,轉過沙丘,跟中所見的景象令她在瞬間震驚得幾乎連呼吸都窒住了——

  一群騎著馬、身穿黑袍的男人,手中揮舞著雪亮的彎刀,正在野蠻宰割十幾名老弱婦孺。刀光一閃,便是一顆人頭落地。被殺者的哭叫仿佛被當成了娛樂的音樂,而行兇者兀自哈哈大笑,甚至縱馬去踩踏撲倒在地的孩子。

  鮮紅的血淌了滿地,立刻就被乾渴的沙地吸走。這是一場不折不扣的屠殺,毫無人性的凶徒們被殺戮的興奮衝激得忘乎所以,個個都像地獄中的魔鬼,獰笑著奪去一條又一條無辜的性命。

  仇無涯站在血淋淋的屍體旁,半跪下來,伸著顫抖的手合上那呐喊般怒瞪著的雙眼。

  一個凶徒發現了他,好像怔了一怔,沖著他嘰裡咕嚕喝問了句什麼。仇無涯充耳不聞,甚至沒有將眼光從屍首臉上移開。凶徒怒了,催馬向他沖過來,沾血的彎刀在空中劃了個弧線,當頭斬落!

  尖叫聲從浣春喉嚨裡沖出,只來得及閉眼。

  就在這個時候,仇無涯拔出了他的刀——雪亮的、鋒利的、如一泓秋水般美麗的刀。刀光如夢。

  一刀兩段。

  沒有人看清是怎麼回事,那個凶徒沖過他身邊,然後從馬上倒栽下來,連刀帶人,被從中間整整齊齊地分成兩半。

  然後,他沖向了剩下那三十余騎兇手當中。

  浣春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戰鬥。如果說那些兇手是魔鬼,那麼仇無涯就是魔神。

  殺人者變成了被殺者,與那些無辜者同樣的慘叫哀號響徹天地,飛濺的鮮血染汙了他的衣裳,讓黑色變成了赭褐色。浣春完全不知道他的氣力是從哪裡來的,他分明已經體力透支到連站也站不穩了呀……

  兇手們試圖合圍,以人數擊殺這個可怕的無名敵人。但是無論他們如何包夾、偷襲、衝擊,那美麗而殘忍的刀光始終像最黑暗的夢魘,將死亡的風吹進他們的身體。

  撕裂、切斷、粉碎……

  當凶徒們發現合圍根本無效,只能加速死亡的時候,選擇了四散而逃,然而,追逐而來的刀光讓他們連逃跑也不可能做到。

  一刀,一顆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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