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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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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為時不遠了吧——假如他們仍然找不到水脈的話…… 第六天,兩人陷入斷絕飲水的噩夢。 昨夜他們宿在一堵石崖下,背風,卻很冷。她睡得不安穩,好幾次中途醒來,發現他日光炯炯地盯著她,眼光亮過天上的星光,寒意凜烈。她垂下眼,看著他懷中和她分享溫暖的彎刀。即使是睡覺,他也不肯放鬆警覺,這幾夜的共眠,她對這一點已經相當明白。 然而,她也只是靜靜地閉上眼,握緊了懷中的硬物,繼續尋夢。 清晨的風清涼,淡淡有些水氣,石壁上因為晝夜的溫差而凝結了少許露珠,他們以望梅止渴的心情舔掉這天賜的一絲救命瓊漿,繼續望不見盡頭地跋涉。 走不出數裡,太陽已然如火炙人。此刻,乾渴已經完全佔據了她的意識。她感覺不到饑餓,腳下像拖了千斤重擔,只能一步一步地挪。她幾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在做什麼。抬眼就看見他的背影,挺直而堅決,離她很近——只要伸手就能碰到。她微微有些迷糊,仇無涯一向走得很快的,他是在體貼地慢下來等她嗎? 果然是快死了,居然會有這種異想天開的念頭…… 勾了勾唇角,想笑,卻沒有力氣。仇無涯若知道一定會開心,他討厭她的笑容,現在她終於笑不出來了。 正胡思亂想著,仇無涯卻腳下一停,眼神凝在遠處,她隨著望去,竟看見一片碧波綠樹,遠遠在前面蕩漾,一時間狂喜嘶聲叫道:「綠洲!」就要往前沖。 剛跑出一步,手臂就被一把抓住,卻聽得仇無涯低低的聲音緩緩道:「是海市蜃樓。」 她腳一軟,心頭沮喪已極,曾聽過海市蜃樓近在眼前,遠在天邊,可望而不可及,許多乾渴的旅人被虛幻誘惑,往往狂奔到死,想不到今天讓自己碰見了。正在發愣,仇無涯的身子一晃,竟順著她倒下來。 浣春嚇了一跳,急忙俯身去看,卻見仇無涯一張臉白得毫無血色,嘴唇全是焦皮,身子也開始發冷,額上連一點汗都沒有,他難道是生病了? 在這樣的沙漠裡,生病就等於死亡啊…… 「仇無涯?仇無涯?……」她低聲喚他的名字。 沒有反應。 「你怎麼了?」她焦急地試著輕輕推他,他一動不動,眼睛緊緊閉著,只有嘴唇微微翳動,卻不知在說什麼。她只得跪在他身邊,將耳朵貼近他的唇,極力分辨他的聲音,只聽見模糊斷續的「水……水……」 這兩個字一入耳,她猛地呆住了,他已經渴到這個地步了嗎?他們斷水不過才一日,連她都還能支持著走路,為何他竟然虛弱至此? 那麼,方才也不是他故意放慢腳步等她,而是他的體力不足,不能再像前幾日那樣疾走了…… 可是,怎麼會這樣呢?她呆呆看著他蒼白的臉,某些被她忽略的東西漸漸在眼前清晰起來—— 他從來不在她面前喝水,總是遠遠走開,舉起水囊又放下…… 當她喝水的時候,他總是背對著她,從不監視她是否多喝…… 心弦一動,像被閃電擊中,她一下子明白了其中的緣故。 自從在枯柳下沒有找到水脈,他就不喝水了,一滴也沒喝過! 那剩下的小半袋水,全是她一個人喝完的! 早在二天前,他就斷水了! 想通的那一刻,她心頭所受的震撼無以復加,比那日狂猛的沙暴更甚。 這個假扮匈奴世子騙了她一路,將她逼進這絕天滅地的荒漠,口口聲聲恨她,發狠說要喝她的血解渴的蠻族男子,這個總是狂妄肆意地輕薄她,從不肯給她一個好臉色的仇無涯,這個冷酷狡猾算計著要挑起漢朝與匈奴爭鬥的罪魁禍首,竟然會為了延長她的性命而將自己置於這樣危險的境地!他難道不明白,在沙漠中缺水數日就意味著死亡嗎? 連她這樣一個從未經歷過大漠生活的中原女子都清楚地知道其中的危險,從小生長在瀚海中的他當然更加瞭解水有多麼重要。 然而,他竟為了他切齒痛恨的仇人的女兒,幾乎放棄自己的生命! 從來沒有人為她做出這樣的犧牲。父母、父皇、欣哥哥……從來沒有! 這到底是為什麼? 疑惑、迷茫、震驚……各種情緒湧上心頭,更多的是感動,一顆心刹那間變得柔軟,微微發熱,她清楚聽到心底的冰層破裂的聲音,陌生的潮水湧了出來,眼前甚至有些模糊…… 「仇無涯……」她喃喃念著他的名字,「你是為什麼啊……」 他當然不可能回答她,臉色更加死白,嘴唇連細微的翳動也沒有了。她猛然回過神來,現在最要緊地是找到水來救命,可是在這片乾渴的荒漠裡,連一點點綠色都是稀少的,哪裡去找比血還貴重的水呢? 血…… 那個念頭瞬間閃過心頭——血! 手指探向懷中,握住匕首的同時,她猶豫了——救,還是不救? 他將水都省下來給了她,如今才會這樣因乾渴而昏迷,于理於情都該救他。 可是,他是將她騙到這生之絕境的強徒,更是處心積慮挑撥大漢與匈奴開戰的小人,為國為民都不該心慈手軟,甚至應該趁他如此虛弱之際取他命,將他當即刺殺。 何去何從…… 天空中,一隻黑色大鳥盤旋片刻,收翅落在不遠處的沙地上,目光灼灼地盯著他們。她知道那是禿鷲,專吃腐肉,往往會在垂死的動物和人旁邊等待,一旦獵物斷氣就撲過來大嚼。 蒼天、烈日、黃沙、食屍鳥、昏迷不醒的仇無涯……遲疑不決的浣春…… 罷了!不再猶豫,她拔出匕首,在自己左腕間,劃下一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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