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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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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不是瘋了,居然為了切齒痛恨的仇人之女而把自己逼到了這種絕境。而且到了現在這個時候,他居然還提不起殺她的念頭,滿腦子想著的都是怎麼讓她活下去。 或許因為,她堅持與琴共存亡勇氣令他驚奇,也或許因為,她從不肯向他哀求的尊嚴令他欣賞,還可能因為……他沒有再往下想。 看一眼又渴又餓、又困又累,倚著枯柳委頓不堪的女子,仇無涯對自己的莫名心軟下了結論—— 他的確是瘋了! 第四天,仍然沒有找到水脈。 「看到這些沙漠裡的草木了嗎?為了節省水分,它們的葉片都是又少又小,緊貼著枝幹生長。你若想在這種荒漠裡多活幾刻,最好也學它們一樣,少說少動,省些力氣。」他說。 自從知道秘密水源消失了之後,不敢再讓身體裡剩下的水分被太陽蒸發成汗,仇無涯改變了趕路的時間,清晨一有光線就動身,太陽快升到頭頂時停下找沙丘或灌木叢休息,下午太陽西斜時又走上一段,天黑透時才宿營。 「喝吧,一口。」與前幾天一樣,當她走得踉踉蹌蹌步履不穩的時候,水袋才遞到她眼前。說話的聲音是比昨日更低、更幹了。 她喝了一口猶帶著他體溫的水,只覺瓊漿玉液也不過如此。水潤過乾渴至極的喉嚨,佝倒進了赤紅的爐膛,「嗤」地冒了股煙便無影無蹤,依舊火燒火燎地疼著。她偷眼看向仇無涯,他背對著她,遠遠眺望天邊的雲,似乎根本沒有注意這裡。 如果……如果能再喝一口…… 強烈的欲望燒灼著全身,她的手幾乎要顫抖著舉起水囊了,可是……她猛地咬住下唇,因乾渴而變得極度脆弱的唇瓣一下子湧出了鮮血,手堅定地塞住丁水囊,「……還給你。」 他回過身,眼光落在她染血的唇上,像要噴出火來,她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也只退了一步。 他的雙臂一下子擒住了她的身子,大掌牢牢固定住她的後頸,將自己的嘴唇印在她的唇上。她驚得完全呆住,反應過來之後才開始拼命地掙扎,卻絲毫也推不開他。 曾經壓下的奇異感覺又再度泛起,心底有某種東西在冰下慢慢洇開,悄悄塌陷。 他柔柔地吮吻著她的唇,舌尖細細摩挲著唇瓣,帶來微微的刺痛,輾轉著,不是她想的那樣情色,甚至不那麼霸道——如果不算他死抱著她的蠻力的話。 良久,他放開她。 「很好,」滿意地看著那因他的吮吻而濕潤的柔唇不再出血,他點點頭,「不能隨便浪費任何一滴血。」 她呆呆地望著他,開始懷疑他是不是被太陽燒壞了腦子。 第五天,他們繼續趕路。在沙漠裡很難確定自己身在何方,而仇無涯就像識途的馬,毫不猶豫就選擇朝西邊走。 沙漠的太陽永遠灼人,突然,狂風毫無預兆地從沙丘那邊呼嘯而來,天色立刻昏暗得可怕。仇無涯不假思索地回身撲過來,一把將她整個兒罩在身下,牢牢護住,只覺懷中的身子微微顫抖,於是將手臂又收緊了些。 不知過於多久,風沙子息了下去,他鬆開她,兩人慢慢坐起來,都是一頭一身的沙子。浣春咳嗽著,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要是時間再長些,她一定會因為窒息而死的。 心有餘悸,她忍不住問:「沙漠裡的風總是這樣可怕嗎?」 仇無涯將她拉了起來,「沙漠春天多風沙,這還算小的。有時風力可以把駝馬吹出數百裡外,甚至連整座沙丘都能移走。」頓了頓,他又說:「在沙漠裡遇到風暴只能躲不能逃,以後記住。」 她怔了怔,忽然覺得,他待她變得溫和了些。不過,她在心裡對自己說:那一定是錯覺。 「方才……謝謝你。」猶豫了一下,她輕輕說。 他沒有理會,惜言如金, 「走吧。」 只走了不到一個時辰,仇無涯就又停下休息了,從懷中掏出水袋,無言地遞過來。 她正渴到發昏,接過來就往嘴裡倒。 只有一口。 腦子立刻清醒了,最後一滴水滾過舌尖,就象嘗到了絕望的味道,她握著完全乾癟的水袋,下意識去看仇無涯。 他坐在一叢荊棘的影子裡,閉著眼睛。她忽然發現,他的嘴唇已經乾裂到焦枯的地步,臉色也蒼白得不像活人。眼窩下是深深的陰影,剛硬的臉部線條更加棱角分明。他緊緊握著彎刀,手背虯曲的青筋隱約可見,仿佛在極力克制著什麼衝動。 或許,當他知道他們已經沒有水以後,那把彎刀就會毫不猶豫地落在她脖子上吧……浣春平靜地對自己說,居然不覺得害怕。 浣春,喚春,沙漠的春天,其實並不比冬天更可愛。 「沒有水了。」將空水袋交還給仇無涯時,她低低地說。 他接過來,看也沒看放進懷裡,然後繼續閉上眼休息,說話不但浪費精力,也浪費唾液,這兩樣東西在現在看來,已幾乎和生命同樣珍貴。 什麼時候,那把刀會落下來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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