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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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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稟公主,前面塵沙飛揚,似乎有大隊人馬正朝此而來。下官離開敦煌時,太守曾告知附近沙漠中有一夥悍匪,橫行無忌,極為兇殘,要下官多加小心。我等不可不防!」 碰到正事,黎熵倒不含糊。一聲令下,三百金吾衛人人刀出鞘、箭上弦,團團護住公主禦輦,一副如臨大敵的緊張。 那塵頭來得好快,片刻間已能看見騎影隱隱,馬蹄轟轟直似有千軍萬馬一齊殺了過來。塵沙中一面黑底金邊的牙旗映著日頭,散發著不可逼視的霸氣。 轉眼那票人馬已在三十丈內,為首之人一聲低喝,所有馬匹一齊止步,當真說停就停,單只這馬術已是驚人之極。 面對這批來意不善的人馬,黎熵早已提起十二萬分的警醒,細細打量,只見他們都是一身短衣褐裘,頭戴皮帽,身背強弓,一副匈奴人的裝束。 騎陣閃出一人,提氣高叫:「前面可是漢朝和親的安順公主?匈奴右賢王世子特來迎駕!」卻是字正腔圓的漢話。 此語一出,登時惹得金吾衛一陣騷動。黎熵一擺手,示意安靜,自己催馬而出,「若是右賢王世子,不知有何信物為證?」 喊話那人道:「這兒有王爺的金印及漢朝皇帝的禦旨。」一邊提馬過來,將手中小包遞與黎熵。 黎熵打開一看,果然是一枚金燦燦的獸頭印,印上的字卻曲裡拐彎看不懂。又有一份明黃詔書,的的確確是成帝交與匈奴信使帶回的賜婚文書,不由他不信,急忙翻身下馬,「大漢送婚使黎熵見過世子!」 這一來,所有金吾衛也都下馬行禮,氣氛大見和緩。 為首那人催馬上前,他也是一身短衣打扮,只是外穿貂裘,額束金帶,端坐馬上,氣勢遠勝眾多隨從,一望即知是慣於高高在上發號施令之人,即使黎熵還有一兩分疑惑,見了此人也不由信了個十成十。 那種高貴的王者之氣,絕非尋常人所能學來,更不可能是匪類偽裝。 右賢王世子緩緩騎馬來到禦輦前,看也不看黎熵,烏金纏絲的馬鞭倏揚,卷起禦輦的垂帷,竟絲毫也不顧忌禮數。 當垂帷揚起的那一刹,車中的女子也微微抬起跟簾。 他從來也沒有想到自己也會有面對一個女人而說不出話的一天,但,此刻他的確腦中空白了一下。 烏木般的發,雪白的臉,因驚訝而微張的紅唇,以及,籠著一層朦朧霧氣般的黝黑眼珠,組合成一張精緻嫻雅的少女的面孔。繡著淡粉色花朵的深衣像蝴蝶翅膀一般鋪陳在她身畔,襯托得她如坐雲端。這女子的美,仿佛是一種非人間的存在。 她隔著長而卷翹的羽睫怯怯地看他,依稀有秋水在眸中流轉,讓他的心莫名跳得急促了些。 良久,他聽到自己有點乾澀的聲音:「你——就是漢朝的安順公主?」 她從來沒有想到自己也會有面對一個男人而驚惶失措的一天,但,此刻她的確有想把自己遮藏起來的衝動。 略顯削瘦的臉上線條剛硬非凡,濃黑的眉宇下是一雙銳利、冷酷、不容反抗的威嚴的眼,帶著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壓迫感。陽光從他身後射來,仿佛為他鑲上了一道金環,讓她幾乎不能直視。 良久,她聽到一個低沉、威嚴,又像帶點研判味道的聲音:「你——就是漢朝的安順公主?」 她下意識點了點頭,一貫的微笑不知為何竟掛不上唇角,仿佛被凍住了一般。 「哼!」他低笑,只有一聲,冷漠如掠過鼻尖的風,「漢朝皇帝真捨得!」 她渾身一顫,一下子回過神,被冒犯的怒氣湧上胸口。這男人憑什麼對她如此趾高氣揚不屑一顧!他以為被送來和親,她就會任由宰割忍氣吞聲?大錯特錯! 不被察覺地吸口氣,她露出脈脈含情的怡人微笑,「右賢王世子嗎?多蒙世子體貼,居然親自來迎接本宮,真是教本宮感動不已啊,今後……本宮定會好好疼愛世子,母慈子孝的。啊……」她像是忽然想起這男於看來比自己大了好幾歲,臉上閃過不安和羞赧的神色,「對不起,失言了……」 他的臉色猛地一沉,這女人——竟敢拿輩分來壓他! 「噗嗤!」一旁有人忍不住低笑出聲,卻是方才揚聲喊話的那名匈奴騎兵。他年歲甚輕,一張白皙秀氣的臉上嵌著一雙骨碌碌的圓眼,頗為討喜。 他警告地狠瞪膽大包天的手下一眼,年輕騎兵趕緊一整臉色,努力做到面無表情目不斜視。 他滿意地收回惡狠狠的眼光,重新凝視這看來羞澀膽怯、楚楚可憐的漢朝公主,「別以為漢朝公主的身份有什麼了不起!在我匈奴只不過是個貢品而已,你最好老實點,休想爬到我母親頭上,更別惹火我!」 他這一說,倒將浣春心頭尚存的幾分疑惑也化解了,右賢王世子豈會紆尊降貴來迎她這個「貢品」,原來是擔心她搶了大閼氏的地位而特地前來給她下馬威的啊,她明白了。明白之下,也暗笑他心性幼稚,同時松了口氣——若那位匈奴右賢王身旁都是這種人物,倒是好對付多了。 「世子放心,本宮……我會謹守本分,不讓右賢王為後宮紛爭為難的。」她溫柔地一笑,很理解地說。垂下螓首,眼波卻愈加清冷——當然,沒讓他看見。 他倒不曾料她一個堂堂公主會這般怯弱,一怔之下,鄙夷之心頓生。漢人軟弱,想來從朝廷到地方莫不如此,難怪對右賢王屢犯邊疆縮頭不出。 「你明白就好。」他哼了聲,撥馬走開。彩雲忙將垂帷放下,遮住公主身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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