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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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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大床上的路西華搖搖晃晃倒下,身子翻來滾去,四肢抽搐,尾巴瘋狂地拍打著床單,貓嘴張大到連最深處的牙齒也看得一清二楚,喉嚨裡發出類似咳嗽般的「喀喀」聲。如果貓有所謂「捧腹大笑」的話,應該就是它現在這個樣子,不過在旁人看來更像是突然得了狂貓病。 即使再喜歡暹羅貓,安卓雅現在也沒法分出心思來理它,齊默恩更是眼尾都不掃一下。 「你有什麼要說的嗎?」看見他臉色變幻不定,表情古怪,安卓雅再問。一旁的路西華聚精會神洗耳恭聽。 「有。拉薇妮亞,你真的認為我是兇手嗎?」從吸血鬼連降十九級到變態罪犯,換作另一個人齊默恩一定勃然大怒,然而面前的安卓雅,儘管面色慘淡優雅盡失,卻隱約有種刻骨的絕望和悲哀。吸血鬼是對周圍氣息極度敏感的種族,刹那之間,他能夠對她的心情感同身受——因為期望面絕望,因為深愛而悲哀……一腔惱怒頓時化為歎息。 當然,精心儲存的血液,對吸血鬼的認同乃至推崇,身為醫生的專業背景,還有比這更為充足的證據嗎?如果不是知道真相,連他自己都忍不住要懷疑兇手非他莫屬了。 正要衝口而出回答「是」的安卓雅忽然怔住了,此時齊默恩的神情也許只能用「柔軟」來形容,凝視自己的灰色眼睛專注而溫柔。齊默恩是兇手嗎?引誘年輕女子,將她們殘酷殺害,再抽取她們的血液……有著一雙如此美麗的灰色眼睛的齊默恩,真的是犯下這一系列罪行的人嗎? 腦袋一陣昏眩,眼淚奪眶而出……差一點,她連眨幾次眼,硬生生將淚珠逼回去。她絕不允許感傷這種無謂情緒再一次出現在這男人眼前。 她不說話,齊默恩只好繼續問:「如果你確信我是兇手,拉薇妮亞,為什麼不將我交給警察——比如那位可敬的探長先生?」 他的嘴唇很敏感,她注意到,雖然很薄,當他說話的時候,可以表達很多東西…… 沉默了片刻。 「你在殺害每一個女人之前,都是這麼溫柔地引誘她嗎?」安卓雅冷冷地說。 語言總是那麼充滿謬誤,愛或不愛如此充滿懸疑,在這個世界上,究竟有什麼是值得相信的? 齊默恩放棄地閉一閉眼睛。安卓雅的意志與固執讓事情變得分外棘手。 歎一口氣,「不,只有你是例外。現在你要怎麼做,拉薇妮亞?」 齊默恩承認了。他是兇手,引誘不同的女子,殺害她們,取得血液。 他接近她,引誘她,也是為了取得她的血液。 一切都變得索然無味,甚至令她感到噁心,生命已經變得毫無意義…… 喜歡某些人只需一小時,愛上某些人只要一天,而忘卻某些人得用一生。安卓雅早已厭倦等待,相較於漫長的追悔,她還是比較習慣選擇毀滅。 隨手摔破伏特加酒瓶,面無表情地注視著水色的液體緩緩在地板上流淌,她的心字蕩蕩一如教堂寂靜的墓園。當愛情失去香氣,生命成為空虛,人生就應當在最燦爛的時候結束。 路西華直起腰,警覺地看著兩人,事態發展到這個地步,似乎不能再玩下去了。 齊默恩則別無選擇,現在絕對不是表明自己吸血鬼真面目的好時機,然而下定決心的安卓雅是沒辦法用言語說服的……他改變主意了:明天就把伊斯特·海勒交給諾斯費拉特親王!新仇加舊恨,他有兩個選擇,不是讓那爬蟲死得很難看,就是讓他很難看地去死! 他深深吸一口氣,「拉薇妮亞……」 …鈴鈴鈴……清亮的門鈴聲響徹整個屋子,最戲劇化的一刻,歐佛萊爾莊園迎來了今夜的訪客。 一束嬌豔欲滴、火焰般的紅玫瑰,綻放在客廳的中國花瓶中,厚重的雕花木門將內外分隔成兩個場景,裡面是臥室,五花大綁的齊默恩以及暹羅貓,外面則是客廳,目前的莊園主人安卓雅與訪客伊斯特·海勒。 接過伊斯特的玫瑰插進花瓶,安卓雅沒有注意到花束正好是十三朵。13,惡魔喜歡的數字。伊斯特會選擇夜晚前來拜訪實在是一件異乎尋常的事,對於安卓雅來說,這是一個「落幕」與「終曲」的夜晚,伊斯特則是個不速之客。 「齊默恩在Rakia值班,是吧。」這是一句陳述而非疑問。他之所以選在今晚,一半原因是明知齊默恩會值夜班。 安卓雅不置可否,「你要見他嗎,伊斯特?」希望他快點滾! 「不,」伊斯特·海勒搖頭,他今天一身黑衣黑褲,外表每一寸都經過精心打理,無懈可擊,「Ann,我來告別。」 「呃?你要離開Rakia?」那就離開吧,為什麼非要來向她告辭呢…… 深紅色的伯爵茶在上好的白瓷杯裡散發著清新的芳香,伊斯特注視著杯口慢慢騰起的水霧,「明天早晨的日出之後,我想你不會再見到我。Ann,我一直有一個疑問,今晚你能給我答案嗎?」 答案?為什麼每個人都在尋求根本不該尋求的東西呢?她向齊默恩要求真相,伊斯特也向她要求答案……那是真正的魔盒,正因為全是不堪和醜陋,所以才要深深隱藏起來。多麼可笑!我們尋找的,正是會使我們毀滅的東西! 然而,寧可做一個不幸的人而知道一切,也不要做一個幸福的人而過著傻瓜的生活。 她的沉默被視為一種默許,伊斯特隨手從一旁的中國花瓶裡抽出一支玫瑰,無意識地把玩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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