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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剛易胸膛仿佛遭到沉重的一擊,他知道那還只是痛苦的開頭而已。

  在過了子夜的寂靜時刻,他豎起耳朵聽著門外的聲響,希望每一個風吹草動,都能捎來她的訊息。

  坐了一天一夜的車,換了三班的巴士和一趟火車,朱邦璿來到龍田。

  聽說證嚴法師當年出家的寶地,就在台東鹿野高臺的龍田村。決定到這兒來,無關宗教,只是想找個偏遠的地方,安安靜靜的過一陣子,然後再想想未來的路該怎麼走。

  她拖著那口在新店二手攤販那兒買來老舊且笨重的大皮箱,裡面塞了她所有的當家,小白就跟在她身旁,兩隻小花貓則背在她肩後。

  東臺灣的太陽毒辣無比,她卻連一把洋傘,一頂草帽也沒有。她的臉孔既不悲傷也不憤怒,一個打算出去串門子的主婦,臉上的表情都不可能比她更平靜了。

  天快黑了,今兒沒有火車可以讓她過夜,她必須儘快找個地方落腳。

  田裡的老伯伯告訴她,這附近沒有旅館,只有三家民宿,如果她想省錢的話,小山頂上昆慈堂的禪房也很清幽,招待有三餐素食,只要隨意添點香油錢就可以了。

  朱邦璿算算自己不是太滿的荷包,一度想到禪寺去跟菩薩騙吃騙喝,但想想又覺那樣實在太過意不去,再說她帶著這三個寶貝蛋,也恐怕擾了師父們的清修。

  於是她來到了這家叫「胡媽媽的店」。

  胡媽媽的店隱身在小山陵上一片結實匯匯的果園後方,如同銀碗盛白雪,白馬入蘆花,不是刻意找尋,很難覓其蹤影。

  胡媽媽是個五十歲上下的獨居寡婦,態度相當親切,一聽說她想住一、兩個月,馬上就主動將每日五百元的房租降為兩百五十,以方便她這個看起來單薄瘦弱,有些寒磣又風塵僕僕的出外人。

  這兒一共有五個房間,胡媽媽在兩個女兒統統出嫁以後,就將多餘的四個房間清出來當民宿,賺點微薄的收入糊口。

  這屋子雖然談不上豪華雅致,牆垣和屋頂也有點斑駁,但窗明几淨,環境清幽,對她這個形同落難的灰姑娘來說,已經算是相當溫馨舒適了。

  胡媽媽這兒本來只提供早餐,除非客人特別要求,否則是不供應其他餐點的,但每天一到了吃飯的時候,胡媽媽就叫她一起過去用餐。

  「有人作伴,吃起來比較有趣味。」她說。

  胡媽媽的經濟情況並不是太好,但生性豪爽的她卻很好客,朱邦璿天天賴著她吃吃喝喝,想付她餐費她都不肯接受,直說大家有緣,要用粗茶淡飯和朱邦璿搏感情。

  朱邦璿住進來後沒幾天,巧逢中秋節。胡媽媽拜拜完七生娘媽,回到屋裡見她呆呆坐在房裡,索性走進來跟她哈啦兩句。

  「老實跟胡媽媽說,你是不是跟家人鬧脾氣了?」否則哪有人過節也不回去的。

  朱邦璿笑著搖搖頭。「我爸爸、媽媽都過世了,也沒留個兄弟姊妹給我。」想鬧脾氣也找不到人呀。

  「還沒結婚?」

  「還沒。」她腦中忽地閃過剛易的身影,臉上的光彩驟然黯淡了些。

  胡媽媽是久經世情的人,這點情緒的轉變哪能瞞得過她犀利的雙眼。

  「那就是和男朋友鬧彆扭,故意躲起來讓他著急?」

  朱邦璿薄嫩的臉皮霎時紅得像煮熟的蝦子,更讓胡媽媽確定自己的猜測。

  「不是,不是的。」朱邦璿急著爭辯。

  「那男孩子是做什麼的?」

  「哪個男孩子?」她一愕,登時反應不過來。

  「你男朋友啊,不然我說的還會是誰?」跟她老人家裝傻。

  「他呀?」才啟齒,朱邦璿就發現說溜嘴了,忙緊抿著雙唇,羞澀的把五官全數埋進胸前。

  「要不要跟胡媽媽談談你那個他呀?」瞧著她可愛又稚氣的模樣,像極了她的女兒,胡媽媽忍不住摟了下她的肩膀。

  朱邦璿傷感的搖搖頭,「我跟他已經切了。」話聲才落,豆大的眼淚就滾滾而下,一顆顆晶瑩的摔碎在手心裡。

  「但你還愛著人家。」否則就不必也不會傷心成這樣了。「是他移情別戀?」

  朱邦璿還是搖搖頭,但不肯再多說什麼。

  「他工作不順,手頭太緊,常向你調頭寸,害你很苦惱?」

  「不是。」水汪汪的眼睛眨呀眨,小嘴抿著抿著又想掉淚了。

  唉喲,急死人,話也不直說,盡跟她打啞謎。

  「那是,他有不良嗜好?玩心太重?工作太忙,沒時間陪你?」陡地,不知想起什麼,她凜然問:「是他的家人反對,不讓你們在一起?」

  「也不是那樣。」欸,教她從何說起呢?

  「既然什麼都不是,那就是單純的吵嘴嘛。小事一件,快,去去去,打個電話給他,叫他來接你。」

  「不要,我再也不想見到他。」朱邦璿情緒激動的說。

  「哇,還不是普通的鬧鬧彆扭而已喲。」若非和朱邦璿相處了有一段時日,瞭解她不是個愛哭愛胡鬧的女孩,胡媽媽才不會把她的話當真呢。「想找個人吐吐苦水嗎?」她可以當免費的張老師。

  「謝謝你的好意,可我實在不知從何說起。」嚴格說來,她和剛易並沒有吵架鬥嘴,她只是直覺兩人之間的感情已經變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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