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上 > 大夢方醒誰先覺 | 上頁 下頁
三十六


  尉遲延的聲音冰冷得可以凍死一頭北極熊。

  焰女瑟縮著往齊天放身後躲,齊天放則不顧她的掙扎拎著她脖頸把她拖到尉遲延面前,「陳小美,若是唐半醒有個三長兩短,我就讓你去坐牢。從現在開始,你給我呆在這裡當女傭,她一天不醒來,你一天不准離開半步。」

  陳小美抱著床尾,死活不敢靠近一臉煞氣的尉遲延,嘴裡胡亂叫著:「我、我要是想上廁所怎麼辦,也不能離開?」

  齊天放聽到這話,一副恨不鐵不成鋼的樣子吼:「不能,給我憋著!」

  陳小美不知死活地繼續聲討上廁所的權利:「可是,老是憋著,會得膀胱炎。我的膀胱很淺,盛不了多少東西,通常一小時就要跑一次廁所。」

  這一回,齊天放的臉黑得就像鍋底,咬牙聲「咯吱」作響:「陳小美,我管你一小時跑幾次,唐半醒要是出什麼意外,我就讓你被尿活活憋死!」

  陳小美的小姐脾氣被激了出來,她吼:「齊天放,你好狠!這件事又不全是我的錯,都怪那個韓小樂,我找唐半醒關她什麼事,誰讓她好管閒事,你們為什麼不找她麻煩,為什麼專和我過不去?嗚,不公平,你們都欺負我!」

  「你找唐半醒幹什麼?你一天到晚惹是生非,這一次若是鬧出人命,我看你這輩子都別想見到陽光。」

  「嗚,誰讓你不理我,我跟著你到醫院,原以為你病了,誰知道你竟想追別的女人。我只是想警告唐半醒不要纏著你,我哪知道會出這種事。嗚,我又不是故意的,嗚。」

  陳小美說哭就哭,越哭越覺得自己委屈,越委屈越哭得大聲,片刻間,安靜的病房就被她的哭聲填滿。

  「你們鬧夠了沒有?麻煩你們立刻離開,我不想再看到你們!」

  這一次,尉遲延的聲音冰冷得可以凍死兩頭北極熊。

  說完,他轉回頭,無視身後兩人的存在,專注地看著病床上的唐半醒,目不轉睛的程度,連唐半醒都忍不住替他眼睛發酸。

  「對不起。」齊天放訥訥地說,「很抱歉打擾了你們,如果有事需要幫忙,請到門外叫我們。」

  尉遲延沒有反應,只是看著病床上的唐半醒,似要看到永生裡。

  寄居在他體內的唐半醒,陪著他看了一會兒自己,後來實在捺不住這種枯燥乏味的注視,於是走到黑暗裡,睡覺。

  你知道嗎,靈魂會做夢哦!

  如果唐半醒能說話,她會告訴每一個熟識的人。

  她在做夢,她肯定是在做夢。

  因為,她不但看到了尉遲延,而且是在一個非黑非白的世界裡看到了尉遲延。

  他身後是滿山遍野的映山紅,連綿不絕一直延伸到天的盡頭,和天邊的火燒雲溶合在一起,濃烈豔麗得令人莫名的傷感。

  她走近他,四周安靜得除了風吟,就是她細碎的腳步聲。

  聽到動靜,他轉過頭,眼神是那麼哀傷。

  等到她站到他面前,他抬起手,用指背細細描摹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嘴,她的下巴,她的臉頰,專注的樣子,好似每一處觸摸都是最後一次。

  他的指尖微涼,她在他的觸碰下微微顫抖,他的哀傷透過指尖傳達到她身上,讓她也變得好傷感好傷感,好絕望好絕望。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盌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即使是在夢裡,他的聲音仍和白天一樣沙啞。

  唐半醒的眼淚洶湧而下,他伸出手接住淚珠,嘴角溢出一個苦笑,「唐半醒,我很差勁,是不是?不但在夢外不能保護你的周全,就連在夢裡也能惹得你傷心落淚。」

  唐半醒拼命搖頭,越搖眼淚越多,想開口說些什麼,一張嘴反而泣不成聲。

  他輕歎一聲,把她攬入懷裡,溫柔的吻落在她眼角,似要堵住那源源不斷的淚泉。

  他的嘴唇因連日的寢食難安而顯得略微粗糙,這種粗糙的摩挲是如此真實,真實到讓人差點以為這不僅僅是一場夢。

  唐半醒緊緊摟著他的腰,用力吸一口他的氣息,使勁壓下喉間的哽咽,艱難地開了口:「尉遲延,這一次,我恐怕永遠醒不來了,我不知道怎麼回到身體裡。鹽土豆曾對我說,我一遇到生命危險,就會把魂寄居在他體內,每次都是他趕我離開,我才能回到自己身體裡。可這一次,我寄居到了你身體裡,而你卻感應不到我。如果你不趕我離開,我恐怕是永遠醒不了了。」

  聽了這話,尉遲延似遭了電擊一般僵硬,他猛地推開唐半醒,捂著耳朵原地打轉,眼中是狂亂的恐懼,嘴裡語無論次地嚎叫:「不!不!這是夢,這是夢,夢裡說的話都是反話。對,我在做夢,我很快就會醒。醒了就好了,醒了就會忘了,所以,她不會永遠醒不了,她一定會醒,她一定會醒。」

  說完,他又推她一把,將她推得更遠一點,然後背轉身,喃喃念:「這個唐半醒是假的,我的唐半醒在睡覺。等我醒了,我就會看到她了,我馬上就醒,我馬上就醒……」

  沒想到他會反應如此激烈,唐半醒剛止住的眼淚又洶湧而出。

  一直以來,他給她的印象都是堅毅的剛強的淡定的從容的,可眼前的這個他,卻是那麼脆弱那麼慌亂那麼無助那麼不敢面對現實,也那麼令人心疼。

  她不管不顧地沖過去,從背後摟住他的腰,淚水打濕他的脊樑,「尉遲延,如果從此只能夢中見,求你,永遠不要把我拒之夢外。」

  尉遲延的後背一震,他轉過身,眸中閃著星星的光輝,回摟在她腰間的手用力得讓她疼痛,她卻不願出聲,生怕自己一個輕微的舉動就會讓他吐出她最不願聽的那個「不」字。

  沉默在兩人之間流轉,他們默默對視,所謂的千言,所謂的萬語,在這一刻都抵不過一眼萬年。

  唐半醒從夢裡出來時,耳邊縈繞的是他的誓言:「唐半醒,你該知道,無論是夢裡還是夢外,你都是那個握有拒絕主動權的人。」

  她以為她還在夢裡,可看到周圍的黑暗以及上方的兩盞明燈,她才知道他醒了。

  她忙湊近明燈,想看看他在做什麼,卻聽到他在說:「是,大哥,你就當我瘋了,我知道我在做什麼,你只要把你認識的所有神棍巫婆魔法師占卜師的聯繫方式給我,我自有分寸。」

  電話那頭的尉遲早在吼:「尉遲延,我命令你,掛了電話,你給我好好休息,不准胡思亂想,我明天一早飛去看你,就這樣,再見!」

  尉遲延捏了捏眉心,隨手將手機扔向沙發,疲憊地仰向椅背,長長吐了口氣。

  過一會兒,他又拾起手機,繼續撥打電話。

  「小晚,是,我知道很晚了,是,很急。上次聽你說你認識一個很神的大師,把他電話給我。嗯,你馬上起床給我找!對,馬上!不要讓我說第二遍!找到了發短信給我。」

  「喂,二叔,很抱歉這個時候打擾您。是,我現在遇到一個難題需要您幫助。我記得小時候聽你提過,老家有個未卜先知的賽神仙,他還在不在?怎麼聯繫他?好,那麻煩二叔明天一早幫我打聽打聽。是,謝謝二叔。」

  「聞道……」

  唐半醒就著他一會兒開啟一會閉合的眼燈,看他一會兒站起一會兒坐下,一會兒一動不動,一會兒走來走去,直到手機沒了電,他才回到病床邊,握著她正在輸液的手,印上一個吻。

  隨後,低沉喑啞的聲音緩緩升起:「唐半醒,是你托夢給我了嗎?無論是不是,我都會試一試。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以讓你醒來的機會,我也不想冒任何一個可能失去你的機會。所以,你要堅持住,不要放棄我,聽到沒有?唐半醒,我是那麼貪心,我們還有那麼多地方沒有一起去過,還有那麼多風景沒有一起看過,還有那麼多事沒有一起做過,還有那麼多愛沒有對你說過,唐半醒,你一定一定要醒來。我相信,我能以這樣奇異的方式找到你,一定也能以更奇異的方式找回你。所以,唐半醒,你要等我,如果你自己醒不來,我一定會想辦法喚醒你,一天不行,就兩天,兩天不行,就三天,總有一天,我會喚醒你。總有一天。」

  雖然唐半醒看不到他的臉,卻能感覺他說這話時,嘴角含笑,目光溫柔,似找到了解答問題的新方向,聲音裡透著朝氣和活力。

  受他的感染,她也變得信心十足,她依著他的明燈,也微笑起來。

  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口,而她現在就住在離他心靈最近的位置,他連她的夢話都信,她還有什麼好懷疑?她何其有幸!

  尉遲延撫著胸口,傻傻地笑,「唐半醒,現在,你是寄居在這裡嗎?你會不會餓,會不會渴,會不會困?從明天開始,我會按時吃飯,一天喝足八杯水,至少睡足七小時。這具身體,現在由兩個人用,不保養好的話,你用起來會不會不方便?唐半醒,對不起,我感應不到你。等我聯繫上那些大師,我會以最快的速度學習與你交流的方法,你要是有什麼需要,一定要到夢裡來告訴我。唐半醒……」

  聽他絮絮叨叨閒話家常,唐半醒的心情就像暖春的豔陽,熱烘烘,懶洋洋。

  黑暗仍是同樣的黑暗,但因為有另一個人的介入和分擔,而使得黑暗也變得那麼輕薄而不足為懼。這個男人,怎能叫她不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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