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上 > 小暑莫相逢 | 上頁 下頁 |
九 |
|
那,剛才他翻過身去,是不是已開始疼痛? 想到這一點,她再也呆不住,提著裙擺就奔跑起來。 一個人呆在黑暗中的疼痛,她比誰都清楚。一年一次,她都快感覺要活不下去,而他一年有那麼多次,他又是怎麼撐了下來? 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有好幾次淚水模糊了視線,腳下被藤草一絆人就滾倒,可是想到他那麼疼那麼疼,她抹掉淚又爬起,繼續跑。 身後的初陽追過來,抓住她胳膊時,看到她滿面淚痕,他嘴唇動了動,然後鬆開手,別過臉去,「好好照顧閣主。」 回到清風閣,月亮還是那麼明亮,卻亮得讓人想哭。 摸黑走進去,隱隱有壓抑的呻吟,時斷時續。 聽到腳步聲,呻吟聲立刻停止。 可是過了一會兒,幾絲若有似無的低吟還是從被子裡泄了出來。 她沒有點燈,站在黑暗中,就著從窗縫裡透進的月光,看著床上的陰影。 好像,又回到了那一次,完全的黑暗,一點光亮也沒有,她緊張地走進去,小心翼翼爬上他的床。 「初陽?」被子裡傳出他壓抑的聲音,「我沒事,你早點歇息吧。」 眼淚似小溪,緩緩在她眼角流淌。 他,一個習武之人,清風閣的閣主,淩駕于武林盟主之上的一個江湖帝國的王,竟然連她和初陽的腳步聲都聽不出來。想到白雲山入口瀟灑恣意的「春山如笑」,以內力灌指的書法,竟成了絕唱,每每想起,他心中會是什麼滋味? 好心疼,好心疼,照說她該恨他的,可是一直都沒有,不但不恨,心底甚至常常帶著懷念的幻想和憧憬。因為他,她才脫離了「玉臂萬人枕」的不堪世界;因為他,她才有了乖巧懂事的久兒;因為他,她才得以站在這裡,感受他的疼痛和掙扎。 只想,減輕他的疼痛,用什麼方法都可以。 一件一件除去身上的衣物,她又像第一次一樣,爬上他的床。 「初陽?」 他疼得兩手緊緊抓著被子,她想掀被而入,卻怎麼也無法成功。 終於,感覺到她的氣息,他喚:「小五?」 「是、是我。」 她伸向他的手,他立刻緊緊握住,握得她好疼,疼得她死死咬著牙也不願出聲。 趁著他鬆手的動作,她立刻掀開被子鑽了進去。 似知道他要掙扎反抗,她用腿牢牢夾住他的腰,胳膊扣壓著他,用手掩住他的嘴,聲音低低柔柔響在他耳側:「放心,我不會再像上次那樣強迫你。閉上眼,放輕鬆,這種痛,身體繃得越緊越容易痛,不要說話。」 似歎息又似呻吟的聲音從他嘴裡發出,他不再掙扎,放鬆僵硬的身體,把臉埋在她頸間,吸取安寧的氣息。 抱著她,軟軟的,香香的,疼痛似乎真的有所減輕,而黑暗似乎也不再難捱。 她一直記著,從來沒忘。 那一年,她十五。 那一天,是小暑。 春滿樓,作為京城的第一青樓,照例客似雲來,笙歌燕舞。 她當時是當紅花魁春燕的侍女,尚未掛牌。 那天下午,她靜靜站在春燕身邊,聽著她和恩客打情罵俏,眼睛卻看著窗外神遊。 外面的世界明媚也好,燦爛也好,只要進了青樓,瞧在眼裡,都是一色的灰。 早上,剛剛得知,和她一塊進入青樓的巧兒,一年前才掛的牌,沒想到這麼快就得了花柳。嬤嬤只罵她是個賠錢貨,說什麼本兒還沒撈回來竟要先倒貼一筆藥錢,最後打發幾個龜奴把巧兒扔了,說是扔得越遠越好。 巧兒的命運,就是她將來的命運,一副被睡爛的身子,一具連死了都沒人來收的賤屍。兔死狐悲,不是不感歎。 不過是一條賤命,想得再多也改變不了命運,何必自尋煩惱。 想到這裡,她自嘲一笑,沒想到這一笑就壞了事。 只聽那個恩客道:「好、好一朵青檸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春燕嬌聲問:「爺,你說什麼呢?」 「我說的是她。」邊說,邊輕佻地用扇挑起她的下巴,肆無忌憚地打量。 忍住心頭的嫌惡,她別開臉。正巧這時嬤嬤走進來,斥道:「小五,不准放肆。」 斥完她,嬤嬤滿臉堆笑地擠到恩客面前,提起酒壺給他斟下一杯酒,問:「爺,對我們春燕不滿意嗎?那黃毛丫頭,平平板板的還沒長開,我還想再養她一兩年,看我們春燕,像水蜜桃似的,捏一把,軟軟嫩嫩又多汁,不知道嘗起來有多好。」 恩客端起酒杯晃了晃,「此言差矣,大魚大肉固然可貴,但偶爾還是需要青粥小菜調劑調劑。我看這位姑娘,青青澀澀,倒是一碟不錯的開胃小菜。」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