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川上 > 小暑莫相逢 | 上頁 下頁


  耳邊,歲暮寒仍在說,「這種毒,極其難配,據我所知,在這世上只有一個男人中過此毒。不知夫人的夫君可是叫風荷舉?」

  風荷舉?口中含著這三個字,她一臉茫然。

  踱到她面前,歲暮寒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看夫人的表情,就知夫人對此人一無所知。由此,在下也就更加肯定,夫人剛才是在說謊。所以,請夫人據實以告,韓久兒,可是夫人的親生子?」

  韓氏愣愣地機械地開口:「久兒確實是我懷胎十月所生的親骨肉。」

  「如果是十月懷胎,夫人當是和貴夫君在小暑行的房。剛才夫人卻說久兒是早產兒,並非十月懷胎。」

  看到歲暮寒逼近的臉,韓氏不由得仰著身子後退,「我、我敢發誓久兒為我親生,絕無半句虛言。所以,我的病並非如藥師所說是什麼十醉之毒。想我夫君只是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他怎麼可能惹上江湖人士中此邪惡之毒,還請藥師不要危言聳聽嚇唬我這沒見過世面的村婦。」

  歲暮寒哼一聲,退回到藥案前,「既然你不信,我也無可奈何。你的病,恕在下治不了。」

  「那,謝過藥師,告辭。」

  韓氏撐著椅子站起,躬了躬身。

  晃晃悠悠走出藥房,抬眼看到白花花的陽光,天與地突然扭曲起來,看到久兒飛快朝她奔來,她抬了抬手,腳下一軟就倒了下去。

  醒來後,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久兒泫然欲泣的臉,心下一酸,將他小小的身子勾入懷中,摟得緊緊。

  十醉?十年?雖然不是很確定,可思來想去,如此蹊蹺的病,定是和那件事有關。江湖中人,果然是沾不得啊。

  近些年,每次病發,她都會計量些身後事,只因不知具體哪天死,所以並沒有太強的緊迫感。但是,今天知道了「十醉」,她才知道,兩年後的小暑很可能就是她的忌日,屆時久兒才九歲,小小的他,沒了娘,該怎麼活?

  「娘,娘,你不要哭。」

  小小的手撫在臉上,換來的是她更洶湧的淚。

  「娘,娘,你不要哭,你是不是哪裡痛?我去叫大夫。」

  韓氏抹了抹淚,哽聲道:「不,不,娘不痛,娘只是……」悲從中來。

  眼角覷到門口的如煙,韓氏忙坐起,用袖子快速擦乾眼淚,拉著久兒站起來。

  如煙「哈哈」笑著走進,「怎麼,貧僧欺負你們了嗎?瞧你們娘倆兒抱頭哭成一團兒,看得貧僧好生愧疚。韓夫人,你的身體不好,久兒時常在我耳邊念叨,有時看他上完晚課,半夜還要偷偷溜下山回去看你,在確認你一切安好後又偷偷溜回來。貧僧雖然睜隻眼閉隻眼裝作不知道,可學院也有學院的規矩,為他一人破例,以後恐怕會引來其他弟子的效仿,這樣下去實非長久之計。聽久兒說,韓夫人的廚藝很好,眼下我們正好缺一名廚娘,如果韓夫人不覺委屈,不知可否留下來?這樣久兒不但能安心上課,還能天天和你見面,屆時你們母子同居共處,不知韓夫人意下如何?」

  對她來說,過一天是少一天,如果在有限的日子裡,能抓緊時間和久兒呆在一起,對她來說,自是最好的安排。

  「娘——」晃晃娘的手,久兒殷切地催促。這可是清風學院從來沒有的破例啊,娘,娘,趕快答應。

  韓氏點頭,「那,韓氏就謝過如煙師父。」

  原以為是清風學院缺廚娘,沒想到卻是清風閣缺廚娘。

  走到清風學院的後山,順著蜿蜒的臺階而上,行約一盞茶的工夫,可以看到一片竹林,竹葉沙沙,山風清柔,清風閣就建在竹林後的清風嶺上,嶺上花團錦簇,春意盎然。

  掩映在綠樹群花中的清風閣,靜謐而清幽,在繚繞的花香中,陽光暖暖照耀,蝶舞翩躚,蜜蜂嗡嗡,還有簫聲,似從雲端傳來,低沉悠揚,聽了,心底竟生出絲絲惆悵。

  端著剛熬好的銀耳蓮子湯,韓氏來到山潭邊的涼亭,亭內站著清風閣的閣主,撫手弄簫,眼神如煙如霧,不知在想什麼。

  待一曲終了,韓氏輕手輕腳上前,將託盤放上桌,輕聲道:「閣主,請趁熱食用。」

  這種時候,實在不宜打擾,可是看著湯上熱氣逐漸減少,她還是恪盡職守催促閣主進補。

  「先放著吧。」

  可是放著放著他就忘了,前幾天她沒有經驗,經常端了熱的來再端了冷的回去,後經初陽提點她才知道,原來閣主有強迫進食症,不逼他他就不會主動吃,有時候就算用逼的,他也能找出各種理由能拖就拖。

  見他又說出千篇一律的敷衍之詞,韓氏只好端起碗,走到他身旁,舀一勺銀耳固執地舉至他面前。

  垂眼看著瓷勺中的銀耳,他蹙起了眉,這個蹙眉的動作很孩子氣,就像久兒一樣,不高興時蹙,好奇時蹙,迷茫時蹙,委屈時蹙,難過時蹙,每次看到他這樣,她的心就似小鹿亂撞,撲通撲通。

  她只到他肩,踮著腳舉著勺,時間久了,她的手就開始發抖,可是她寧願將湯汁抖到他身上,也不願先服輸。

  這個女人,真是膽大又固執,就像、就像記憶中的那個誰。

  輕歎一聲,他俯下身,含住那坨顫巍巍白膩膩的銀耳。

  唉,不知是誰發明了這個東西,也不知是誰說它對身體有益,結果他天天吃,一日三頓,想不膩都不行。唔,不過今天的味道似與往日不同,沒有甜膩膩的粘稠,反而有股荷葉的清香。

  不由得朝她看一眼,再看一眼。

  一身素裙的她臉色淨白,眉眼清淡,頭髮烏黑發亮,卻在腦後挽了個煞風景的婦人髻,唇倒是透著淡淡的桃粉色,小小的,微微發著光。

  如果給她換身鮮亮的衣裙,挑幾綹青絲用白玉簪勾住,再在耳垂戴一枚碧色耳珠,也許,她會看起來年輕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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