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沉香 > 執手約 | 上頁 下頁
十九


  她的語氣中竟充滿了戲謔,她真的變了,從前的她是萬萬不會這樣講話的,「好喝是挺好喝的,可是沒喝出來這麼多的味道啊。心同,再給我一杯,這次我慢慢地品嘗。」

  「這樣的話夫君可是要肌骨清了!」

  這聲夫君可是多久不叫了?今日說來已全不同從前那樣生疏了。嘴裡說著,她手中捧來了倒好的茶。

  沒有不平事,又得肌骨清,那麼是不是可以攜著她去那處她嚮往的水潤草長羊肥之地,不想社稷、不想王權、不想朝政,只寵著她,愛著她,生一群兒女,快樂、幸福地活著?入口的微苦茶香換醒了他,至少現在不成,以後呢?不要去想了,現在的幸福不要讓愁緒給擾了。

  「心同,下午我還要去宮裡,皇上有事找我。那就等明日吧,用過午飯我同你去趟如意樓,給你的外甥買長命鎖、如意鐲,討尋個吉利。明日還是集,順便到街上走走,雖是下午,但應比往常熱鬧些。」

  透過紗簾,看著這繁華的街道,她感到什麼都很新奇,逛集市是她從前想都沒想過的,安陽城裡官侯家的小姐夫人也不會有這樣的經歷,她們從小被教著三從四德,自幼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有到廟裡走香火時才能出府。從前在容府,她極少出她住的閣子,她習慣了與外界隔絕的生活,這樣的生活她過了二十年。到了木府有時聽小翠講些外面的生活,繁華、熱鬧於她只是沒有什麼意義的蒼白詞匯。也許,成親那日說得上繁華、熱鬧吧,不過她蓋了喜帕,只聽得瞧不得,那日她已記不很清了,她只記得他扶住她的一雙手,溫暖、輕柔而有力。

  「此時已沒了上午那麼熱鬧了,若是那時候來,人可多著呢!」他的聲音自頭頂傳來。

  「還要更熱鬧?這樣不是已經很熱鬧了嗎?」

  街的兩旁都是些小商販,出售的也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可倒有不少稀奇的玩意,至少於她而言是新奇的。面紗掩蓋下的一雙秀目一時也沒有停歇,這樣的裝束真好,想到這兒她不由得側頭,感激地看了身旁的人一眼,是他想出這樣的裝束:一頂寬沿的帽子,四下裡垂下輕紗,不會惹人注目,遮了她的面容又讓她放心地看著街景。

  忽然,她的目光被一個賣泥人的小攤吸引住了,她走了過去垂下頭看著攤上的泥娃娃,一個個憨態可掬,說不上栩栩如生,但可愛得很。她躊躇著想拿起一個看看,卻又怕這不合禮數,她忘了,她這樣「抛頭露面」已是不合禮數了。

  「你喜歡哪個?」

  見她垂首不走,他便知她是喜歡上什麼了。看來,她真的從不在外面走動,這種賣泥人的攤子很多,這裡賣的都不是上品,「我帶你去一處更好的。」說完,便拉起她的手要走。

  這時,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走上來,「公子、小姐,喜歡哪個……我、我的都很便宜。」男孩似乎有些著急,說起話來竟有些結巴了。

  看著他稚氣卻又有些成熟的面孔、看著他清澄卻充滿焦急的眼睛、看著他無奈又疲憊的神情,荊心同怎麼也邁不開腳步,她抬起頭,有些乞求地看著木衡易。雖隔著那面紗,他卻依然看到了她的神情,不是看著,是感到的。

  「嗯,小泥人倒是可愛,你看看有什麼喜歡的沒有。」就買一個吧,他也同情著那個男孩。

  男孩的神情裡分明有著一種雀躍,「小姐看看,這裡還有,都是我爹制的,用了十二分的心呢!」他自身後的小箱裡又捧出幾個,仿佛捧著什麼寶貝一般。

  她的目光被一對瓷人吸引了過去,她把那對瓷人放上手心。女孩子鳳冠霞帔,秀目低垂,雙手微絞著一條紅色的綢帶;男孩子昂首挺胸,一副神氣像,用綢帶牽著女娃。這場景她如何不熟?她喜歡女孩臉上的羞澀與幸福,喜歡男孩臉上的興奮與快樂。她的手指撫過瓷娃娃的面容,久久不願放下。

  「衡……」

  「很好看,買了這對吧!小哥兒,這個……」

  「公子,十個銅錢!不貴的,如意樓裡比不得這個好的都要一兩銀子呢!」

  「哦。」他笑笑,自懷中取錢,以他的俸祿來講這真是太便宜了!

  「小哥兒,」她也隨他叫著,「這個雕的是將軍嗎?很威武,咦?他使的是什麼兵器?」

  在男孩捧出的一堆小泥人中有一個瓷塑的將軍,刀刻般的面容,絡腮鬍子,一雙炯炯的眼睛裡發出懾人的目光,鐵甲銀盔很是威猛,最奇的便是他手中持著的武器,不是刀,不是槍,是……

  「呃……這個、這個是不賣的。」男孩的臉色「刷」地變白了,剛剛的雀躍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給什麼嚇到滿臉的惶恐不安,他一探身想從她手中取回那個泥人。

  見得他探了過來,荊心同心中一驚,一側身倒向木衡易的懷裡。

  「嗯?怎麼了?」

  他緩過神來,輕問。不待她答,就聽到那個男孩子急聲說道:「小姐,這個我拿錯了,當真是不賣的,小姐……還給我吧。」

  男孩的聲音裡竟帶了乞求的意味,這讓她不解,怎麼了?出了什麼事讓男孩這麼害怕?

  「小姐,還給我吧,要不……這對瓷娃娃就給您了,請把那個還我吧!」

  看著男孩如此強烈的反應,荊心同和木衡易都感到很吃驚,為什麼?一個小瓷人怎麼讓他如此激動?兩個人都看向那個瓷人。

  她看不出什麼特別,就是一個很威武的將軍,若強說有什麼不同,那就是剛剛她說過的,武器很特別,她說不上是什麼,長長的杆,杆的前端有一個很奇怪的東西,好像是一隻鳥,一隻長著長長翅膀的鳥,這是什麼兵器?

  他看了身體一震,臉「刷」的一下變得蒼白,這瓷人他如何不熟?他日日叨念,夜夜所想,用心謀劃,精心設計為的是什麼?這瓷人做得粗糙面目並不像,但卻是十全十的父親的神態!他顫抖著自她手中取下瓷人細細地端詳,那於他來說已經模糊的影子頃刻間清晰了起來,父親刀刻般的面容、母親溫暖的懷抱、姐姐銀鈴般的笑聲、幼弟蹣跚學步的樣子,他乾澀的眼睛被淚水潤濕。這次再回安陽城,他還沒有到過那已經廢棄了二十多年的將軍府,他不敢回去,他怕太強烈的恨意破壞了他的計劃。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