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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天南地北

  青冀威武吳越霸,一劍一戈竟天下。

  江南靖侯慕容霸,獨據了江南一方沃美遼闊的水土。

  江北威侯的階前門下,則彙聚了天下雄才、能人異士,華美官掖之間,臥虎藏龍。

  一年前的威侯府裡有著兩個絕色,一個是女人,一個是男人。兩個人有著相同飄搖的身世,有著相同倨傲的面孔,有著相同精緻的五官,還有著相同修長和矯捷的四肢。

  從來沒有人同時看見他們兩個。白天很容易見到那個叫無聲的男子,白玉似的面孔冰冷漠然,從不輕易理會任何人,卻常常開懷大笑著飛上馬去,一拍馬轡笑聲放恣悅耳,縱橫無阻。他手中牽了薄且利的一柄長劍,劍身如鋼絲一樣柔韌閃亮,有如蛟龍。他身上的白色軟袍輕盈飄逸,頭上銀冠從來都是一塵不染。

  晚上有人見到過那個叫做如月的女子,她的身影是月下清幽的一絲魂魄,似有似無。她周圍常常彌漫了美妙的絲竹清商,手指翩躚,輪回間使人怡神情迷,亦能奪人魂三魄七。她潔白的長袍邊沿盛開著淡紫色的青蓮花,領肩上明珠晶瑩。她手中的夜光杯裡瓊液蕩漾,流入紅潤的唇齒之間……

  然這兩個絕色,在一年前的同一個夜晚突然消失了。

  亦是同一天夜晚,江南臨江府中的玉軫閣,多了一個叫做秦如月的女子,豔若天人,藝冠吳中,不消一月,便引得江南世家子弟千金延請,爭相追逐——甚至輔國中郎將,江南靖侯的弟弟慕容曜,只因偶爾在一次盛筵上無心回首一顧,竟從此情債難捺,愛戀癡迷。

  一襲白地描花,一頂三鬟望仙髻。

  秦如月不曉得從什麼時候起自己裝扮的手勢變得這麼精熟。錯落繁複的發縷在她手中堆疊崔巍,其間金銀明滅,流光溢彩。三步一搖,珠釧琳琅叮噹。

  她著了白色絲絨長袍,曳地翻卷,纖細的胸領上描了鮮紅的花朵,斜斜地纏繞著拖下去,拖下去,有如紅色絲蘿一樣蔓延開。手指間,以東海舶來的紅色香料描了絲絲細細的花瓣兒。這通身遍體的糾纏,畫出莫名的淋漓的形狀,實在是美豔到不祥。

  因為清楚他想幹什麼,也清楚自己應該做什麼。

  慕容曜,他應是打定主意就此宣告他對她的佔有,讓所有人接受她,尤其是他的兄長——江南靖侯慕容霸。他要向他們展示這豔冠才絕的佳人具有成為他妻子的一切風儀與資質。她應該成為他的妻子……

  而於她,這將成為她短暫江南生活的盡頭了。這是她弦蓄已久的一支致命利箭的指向,是她一年來使命的實現,更是她這無疾而終的一場銘心戀情最後的豐盛晚宴……

  他的……妻子?秦如月的嘴角泛起自嘲的笑,澀澀苦苦地,一抽動,一顆珍珠掠過,玉脂顏上是道亮亮的光痕。

  呵——多迷人的誘惑!

  對她而言,足夠誘惑的了——十幾年來命運多舛的她,幾時企望過這等的奢求?一個暖暖的宅子,紅紅的綢帳,溫熱的綺香,伴著卓絕多情的愛人,一日一日,一天一天,甯寧靜靜地活著,平凡的美麗。

  太飄渺了!太平盛世的和美尚且不易,何況在這個亂世。

  就像她素手下撫的琴,要擁有生命躍動的旋律,就必須分分秒秒激蕩震顫個不停,沒有寧靜。一旦寧靜,就只剩下死氣沉沉的外殼,不再擁有任何感情。

  這個世界,紛爭與生命,本就相附相生。

  「如月——」是慕容曜興致盎然的呼喚。

  她回頭,從他眼中看到了驚豔。

  「喜歡嗎,將軍?」她展顏一笑,唇邊卻難以擠出歡喜。

  他倒是滿臉滿心掛不住的歡喜,伸開雙臂大步緊上前來抱住她,「喜歡,喜歡極了。」

  她微微一笑,松脫開來,卻有說不出的眷戀,遞給他一隻手,斜了唇角撒嬌道:「你牽我出去。」

  「不忙,不忙。」慕容曜眼裡笑謔,手攏在她柔軟細緻的腰肢上,稍一動作,她便輕喘起來。

  「你——你別亂動,弄皺了,皺了,好不容易收拾整齊的。嗚——」

  他咬住她瀲灩的紅唇,「是嗎?那我們就不出去了,這美麗只留給我,怎樣?」

  「壞——打——白浪費我好些時辰……」

  「浪費時間不要緊,不給我看夠可不行,」他賴賴地笑,捉住她拍打的手腕,「你不覺得還早得很嗎?」

  喧嘩的街道上,忽而起了騷動。很多人都停了下來。他們看著慕容曜執著一個白衣飛紅的傾城佳人的手,從玉珍閣的桐木梯上一步一步走下來。他們又看見慕容曜微微一笑,將那女子抱進紅漆紫金點玉嵌了二十八顆明珠的馬車,並親自執轡。

  很快,全吳中的人都會知道。這一幕將在人們的耳畔和嘴邊咀嚼流傳,甚至可以伴隨著慕容曜以後的聲名而成為傳奇。

  他從來都是個製造美麗傳奇的人,他喜歡擁有人生最美好的一切事物,比如琴賦劍藝,瓊樓玉宇,傾國豔姬,少年盛名,豐功偉績。

  他執著轡都在開懷大笑,是啊,他慕容曜還有什麼沒得到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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