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沉沙 > 扣月魂 | 上頁 下頁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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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要看最後的一眼,說最後的一句話,然後,勞燕分飛?她腿腳一軟,為何,硬不下心腸來? 慕容曜,這無奈的男子,揮灑過千里雄風迭浪的角逐,縱橫過金戈鐵馬的沙場,此刻,卻在這小小的玉軫閣妥協下來。 他艱難地,隱忍地,收回了步伐。 他英氣的俊目裡,竟有晶光閃爍。 如月突然癱軟虛脫,鼻翼酸澀,再次滾下淚水,釋然的淚。 事情還沒有完,她為什麼釋然?她為什麼在可以解脫的時候,不期望解脫?她為什麼再次把自己從陷阱的邊緣又拋回陷阱?沒人可以解釋的了。她的心情,一直是煎熬和矛盾的。該與不該,她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 他久久地,不發一言。這難捨難分的愛戀,徹底摧毀了他的原則和矜傲。他走到她面前,瘋狂般地吻著她的面頰,眼睛,紅唇,淚水…… 「如果我愛著你,就只是愛你,就註定要接受你給的殘痛和擔憂……然後,愛上它,就像愛你一樣。」 曙光透過班駁盤虯的雕窗。 繪花屏風的後面,擱了一雙繡著金邊兒、撒了米蘭花的白絲履。秦如月悵悵然地對著銅鏡,用美人蓖細細梳理著滿頭雜亂的、細滑柔密的髮絲,一縷縷在她手裡繞來繞去,不到一炷香,就挽好了繁複卻錯落有致的髻。 專注而沉靜的眼睛,審視著鏡裡每個可能有損美麗的細節。 「你還要在那裡站多久?」她伸手撥正點綴在烏髻裡的紫玉簪,淡淡地問。 夏水抿一抿唇,從屏風後現出身來,斜坐在她身邊,贊道:「姐姐真美。」 秦如月斜過臉來看著這個清秀直率的姑娘,笑了,「你也不差。」 夏水聞言也笑,笑得很有含義,「不,還是差了一點,我知道的。姐姐和我們,其實本不是一類人。」 她紋著柳眉的毛筆斜斜地一錯,畫出界了。 「這可怎麼說?」 「當然不一樣了。我們是混跡在這煙花地裡討生活的,誰有錢,誰就是情郎;誰闊綽,誰就是衣食父母。誰讓我們身無長技,只能操這皮肉生涯呢?」 「這並無不同……我也是如此……」一向言行輕浮淺薄的夏水竟哀哀切切地說出這些話,倒令如月心生詫異。 「不……我知道,姐姐起初到這裡來的時候認為我們不自愛,從骨子裡墮落,從皮肉裡卑賤,令人憐都無處憐,恨又不忍恨……」 如月聞言竟訥訥道:「不……我沒有這樣認為。」 夏水淒然,螓首搖了搖,「不,姐姐,你騙不了我。那時,我從你的眼睛裡看得清楚,那是什麼呀?」她逼近她的眼睛,突而尖刻地喊起來:「是嫌惡!是輕蔑!是憎恨!是卑憐!姐姐……你莫要隱藏你真實的情緒,夏水能讀懂你,是因為夏水本是和你一樣的人啊!」 她心驚之下,下意識地問:「你是……」 夏水年輕稚氣的如花容顏抽動了一下,傲然起身,「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 一字一字,像是從牙齒間狠狠地嘶咬出來的。 她年輕的臉上同樣有著執拗和剛強,和她一樣。 如月無言以對,她心中忽然失去了把握。世事迷茫,不曉得生出多少故事,更不曉得一個人究竟能藏多少故事。 「姐姐和我們不同啊,因為姐姐根本不是青樓女,姐姐要的,也決不僅僅是錢和衣食而已。」 秦如月不動聲色地看了看她,站了起來,「你說得對也不對,任何人活著,都無非是要使自己生存下去,錢和衣食,本就是生存的根本。」 「可是姐姐若要衣食根本不必來青樓!」夏水嘲諷著她的瞞天過海,尖刻地展示著自己小小的聰明,「我看——姐姐來玉軫閣根本是有目的的!」 如月倏然回頭,「你知道什麼?!你又瞭解什麼?!你不要用你那自以為是的聰明來猜測誰,我有目的也好,我別有居心也好,我的目的所求到底也僅僅是和你一樣,和你一樣你懂嗎?其實我的複雜和你的簡單,不是大同小異嗎?」她心中氣苦,言語不由竟也衷切起來。 夏水的貝齒緊咬著下唇,「姐姐,你說得對,我自以為是,我也並不聰明,但我曾拿我的心,貼過你的心,你知道嗎?」 秦如月愕然抬頭。她這十幾年最缺少的,竟在一個青樓女子這裡找到了…… 「我們,同是身不由己……」夏水惻然一笑,「姐姐也讀過書吧?讀過書其實不好,懂得多也不好,它們把我們最起碼的放任輕薄的快樂都奪去了,哪怕在這種地方。讀書……只是不想渾渾噩噩,但是…… 卻懂得哀愁和煩苦,讓我們怨來恨去。」 「所以,你就學會了笑?學會讓自己快樂?墮落的快樂?」 「並不是只有幸福的人才擁有快樂……我同樣可以。」夏水含著淚,轉身對著銅鏡露出一個媚笑,「一件金銀玉綴的衣服,可以讓我快樂;一件流光溢彩的首飾,也可以讓我快樂……而那些平日作威作福的男人在我面前癡呆討好的醜態,更可以讓我快樂!我恨那些男人,他們骨子裡淫蕩,卻生著一副文雅德馨的皮囊。他們習慣於把女子愛怨哀愁拿來當成唏噓欣賞的調味品,當成異樣的風景,卻不知一個女子要是兼具了他們所要的條件,就會被文字被思維戳得遍體鱗傷,溺死在自怨自艾的眼淚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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