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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走出西村辦公室,天求才敢掏出手絹擦去額上的汗。口袋裡雖然裝著沉甸甸的一疊鈔票,可他心情卻更沉重。動員辛子安去見三木弘,這話怎麼開口,從何說起?而且辛子安是否接受?這可不是個好幹的差事啊。

  突然,他想到,聽天姿說,凡姝來過電話,說這個禮拜天邀請他們兄妹去沈家,幾個好朋友聚聚,慶賀她死裡逃生。只聽說幾妹的臉被燒傷了,不想見人。大家原先還以為她燒死了呢。誰知她在醫院躲了幾個月,又回來了。還不知燒成個什麼樣子。本來也想去看看的,這一下,他更盼著這次聚會了。他想,禮拜天辛子安是肯定會在場的,自己正好見機行事,但願上帝保佑,順利說動辛子安,那就好了!

  凡姝這次邀請的客人不多,只有辛子安、辛子玄兄弟,天求、天姿兄妹,還有一個宋桂生。

  晚飯前,客人們陸續到齊。凡姝始終未曾露面,接待都是沈效轅親自出馬。

  見晚餐已準備好,沈效轅說:「今天是你們年輕人的聚會,我就告退了。凡妹馬上就下樓來,在她到來之前,我有一個請求……」

  他沉吟著,低聲歎口氣,才緩緩說:「這次火災,凡姝受到的傷害很大。本來,她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了,更不想再見任何人。今天在座的,都是她最親近的朋友。可是,除了子安,你們誰都沒見到她現在的模樣。我希望……,我以一個父親的名義請求你們,待會兒見到她,可別大刺激她。」

  大家看得清楚,沈效轅說著說著,眼眶裡就湧起了淚水。

  天求馬上說:「伯父,您放心。我們都知道凡姝傷得不輕,從心底裡同情她。我們會使她今晚過得很愉快。」

  這話代表了大家,每人都用自己的表情表示了同意。

  沈效轅向在座的年輕人拱手致謝,說:「好,這我就放心了,謝謝各位。」

  沈效轅離開客廳,華嬸招呼客人們在已經擺上冷菜和飲料的大餐桌旁就坐。在辛子安旁邊有一個空位,那當然是給凡姝留著的。一陣「咯咯」的皮鞋聲,凡姝走進客廳來了。

  她穿著一件深玫瑰紅的絲絨長裙,裙邊直拖曳到地上,只露出金色的高跟鞋的鞋尖。左胸前戴著一朵鑲有樓空金葉的黑色絨花,長長的黑髮披在肩後,臉上罩著黑色面紗。

  她的身材依然苗條修長,隨著走路的節奏,面紗在輕微拂動,顯得優雅、美麗而飄逸。根本看不出火災在她身上留下的一點痕跡。

  餐桌上除辛子安外,所有的人都心中暗想:凡姝仍然是凡姝麼!

  天姿第一個激動地從桌旁站起,幾步走到凡姝身邊,一把抱住她的肩,欣喜地說:「凡姝,真高興又見到你。這些日子來,我們是那麼想你!」

  凡姝對天姿的擁抱反應冷淡,她直直地站著,戴著黑手套的雙手木然下垂,等天姿鬆開了她,才說了句:「你好,天姿。」聲音透過面罩,顯得沙啞而陌生。

  天姿倒沒覺得什麼,仍然熱情地拉著她坐到子安旁邊。辛子玄一面用力盯視著幾妹,想看清她隱在面罩後面的臉。一面緊張地注意著他的哥哥。他發現辛子安的表情很怪,像是內心充滿了難言的矛盾。

  為了活躍氣氛,天求故意笑著對凡姝說:「凡姝,你可把我們耍苦了。這幾個月,不知你的死活,伯父也不露一點口風,想不到……」

  沒等他說完,凡姝接口了。她尖刻地冷笑一聲,說:「想不到鬼魂復活了,對嗎?這大概很使一些人感到不快。」

  氣氛反而更僵滯了。

  幸而有宋佳生在座,他畢竟是在梨園界混的,什麼尷尬場面沒見過?這時,他站起身來,舉起手中斟滿香核的酒杯說:「凡姝,先讓我們大家為你幹一杯,慶賀你康復歸來。」

  又是一聲「咯咯」冷笑。

  「值得為我的康復乾杯嗎?也許,看到我這張臉,你們就不會這麼說了。」

  凡妹說著站起身來,沒有伸手去端酒杯,而是雙手抓住面紗的下端。

  子安看了她一眼,抬了抬手,似乎想阻止她,但終於什麼也沒說,只是慢慢低下頭,雙眼死死地盯住桌布。

  桌旁其他人的視線都集中在凡姝手上,只見她一下子撩起面紗。

  她那張焦黑而醜陋的臉,在眾人面前暴露無遺。

  「咕嘟」一聲,站在那兒舉著酒杯的宋桂生手一松,杯子掉了下來,正砸在他面前的銀碟子上,杯子碎了,香擯流了一桌。

  天姿驚得差點兒叫出聲來,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她直愣愣地瞪著凡姝那張臉,嚇得連閉眼低頭都忘記了。

  「這還不是全部,」凡姝見在座的人都愣在那裡,竟帶著幾分得意和戲誰說道。同時,她就抓住自己前額上的那縷留海,往後一掀,那披著長長黑髮的假髮套,便捏在了她的手中。她那不毛而凹凸不平的頭顱完全顯露在外面。

  這一下,連最沉著的天求也驚嚇得臉色煞白,雙腿不住打起額來。而宋桂生則忙捂著嘴離開座位,沖向客廳門,還未跑到門口,就大口嘔吐了起來。

  最可憐的是子玄,他那善良的天性,藝術的氣質,使他實在不能接受眼前的事實。那曾經被他當作天使般崇拜和傾慕的凡姝,竟然成了這副鬼樣子。他狠命扼住自己的手腕,忍住就要奪眶而出的熱淚。

  凡姝右眼的玻璃眼珠一動不動,左眼那條窄縫中的黑眼珠卻已——一看清桌旁人們的反應。

  她殘酷地說:「欣賞夠了嗎?再看看背後。」說著就轉過身去。

  她那後腦勺原來剩下的頭皮上,重新長出了一茬短而粗的黑毛,而那些移植上去的頭皮卻是光禿禿的,於是就那麼一撮黑、一塊白地分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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