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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蕙,聽我說,我在向你求婚。在媽媽的墓前,在媽媽的注視之下。媽媽不是親口祝福過我們嗎?你不是媽媽的乖女兒嗎?你要聽話。嫁給我吧,嫁給我吧!」

  西平熱烈地,忘乎所以地搖撼著白蕙,白蕙蓄得滿滿的淚,斷線似地滴了下來。

  「你不願意?」西平著急地問。

  「不。」白蕙輕輕搖了搖頭。

  「你同意了。噢,你同意了!」西平興奮得立刻攔腰把白意蕙起。白蕙怕掉下來,只得用手臂緊緊勾住西平的頭頸。

  在西平的懷抱裡,白蕙連連說,「不,不,放開我……」

  西平不但不肯把白蕙放下來,而且抱著她快樂地打轉:「我不放,我不放,我要有一個好妻子了!」

  轉了好幾圈,西平才停下來。白蕙在西平懷裡,仰著臉嗔怪地看著他,說:「你太性急了!」

  「不,一點也不,我已經等了你一輩子。我不能再等了!」西平熱切地辯解。

  「你也想得太簡單了!你家裡會同意嗎?」白蕙這麼說著,腦海裡立刻浮起丁文健嚴肅而近於刻板的面容,特別是方丹平日那捉摸不定而令人感到頗具挑剔意味的眼光。

  「這個你放心,我爸爸媽媽都是通達之人。而且我看得出來,他們內心其實都很喜歡你。再說,只要我們自己堅定,誰又能阻攔得了?我今天就跟他們去說。」

  「喔,別!」白蕙失聲叫起來。

  「怎麼啦?」西平問。

  「你放我下來,我跟你說。」白蕙鬆開箍著西平脖頸的雙臂。

  西平小心地把白蕙放下來。白蕙看了看媽媽的墓碑,低聲說:「你明明知道,媽媽剛去世,我熱孝在身。」

  「我們不馬上結婚,可以先訂婚。我要向我的親戚朋友隆重宣佈:白蕙小姐將是我了西平的嬌妻!」

  「唉,說你性急,你偏性急,真拿你沒辦法。」

  西平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他拉起白蕙的手,輕輕摩挲著,兩個人都面對著清雲的墓碑。他凝視著吳清雲的畫像,莊重地說道:「媽媽,您聽得見嗎?三天之內我將做好一切準備。三天以後我就和阿蕙宣佈訂婚。媽媽,我要使阿蕙——你的阿蕙,也是我的阿蕙——永遠幸福!請再一次祝福我們吧!」

  哦,媽媽,親愛的媽媽,願您的在天之靈保佑我,保佑我們。

  聽著西平發自肺腑的話語,白蕙在心裡默默地呼應著,呼應著。

  方丹的思緒完全被西平搞亂了。

  她不是沒有估計到,總有一天,西平會正式提出與白蕙的婚事,會來請求她和文健的允許。可是她沒有料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更沒有料到當西平真的講出自己的心願時,她的心情竟會如此矛盾、複雜,整個兒的心仿佛都被重錘猛擊,狂烈地抖動起來,一時間簡直叫她不知說什麼才好。

  「你真的那麼愛白蕙?」千頭萬緒之中,脫口而出的竟是這樣一句話。儘管完全是在情理之中,但她一說出這句話,立刻就後悔了。

  果然,她的問題徒然引出兒子對於戀人一番狂然的讚美。西平忘情地訴說著對於白蕙的深情,兩眼炯炯閃光,連呼吸都急促起來。

  他們母子一向無話不談。近年來方丹最大的樂趣之一,就是一邊抽煙,一邊傾聽西平說話。西平自己也深深瞭解這一點。可是,西平哪裡會知道,他今天的每一句話都在無意中刺痛著媽媽的心!

  哦,西平,你長大了,真的長大了。你那麼急於離開媽媽,那麼急於投入另一個女人的懷抱。方丹,方丹,你遇到了最強勁的對手,你不再是所向無敵。連你最最鍾愛的兒子,都將不再屬於你而要屬於另一個不相干的女人。兒子雖然還在你身旁,還親呢地叫著你媽媽、媽媽,可是他的心已經飛了。

  也許這是自私的妒忌?也許這是所有有兒子的母親無法逃避的宿命?也許天意如此,也許上帝在安排,膝下的兒子終有一大要變成別人的丈夫,從而疏遠自己?

  這些念頭,方丹全都轉過。但無論如何她還是克制不了對白蕙的嫉恨——雖然此刻她在兒子面前表現得若無其事,絲毫也未曾表露。

  這嫉恨實在由來已久,遠非一日。而其加倍增長的起點,就是包打聽把吳清雲確實便是當年的王竹茵這個消息告訴她以後。

  剛才,西平在陳述自己的要求時,無意中透露出,在吳清雲生前,他曾去醫院探視過。單這一點就足以引發方丹的滿腔怒火:憑什麼,你憑什麼讓我兒子去看望你,你算是他什麼人,未來的岳母嗎?

  更何況,西平還充滿感激之情地告訴方丹:白蕙的媽媽,已經當著他們兩人的面,表示了對他們戀愛和結婚的同意,並且親口祝福了他們。要不然,白蕙還不會痛快答應呢!方丹不聽此言猶可,一聽之下,頓時怒火萬丈。原來如此,原來你們母女串通好了,讓我兒子乖乖地往圈套裡鑽!什麼「同意」,什麼「祝福」,統統跟著你滾進墳墓裡去吧!什麼「不會痛快答應」,還不全是裝腔作勢,欲擒故縱!

  吳清雲已經死了,要不了多久,她的軀體就會化為土塵,成為螻蟻的食物。方丹本來可以不再恨她,不再詛咒她,也確實準備從心裡把她抹去,連同方丹認為她欠自己的債。

  可是,現在不行了。方丹發現,她和吳清雲之間的搏鬥,中止了二十年,現在卻正以一種新的形式,新的態勢重新挑起。如果說上一次自己算是獲勝了,那麼這一次情況則大不相同。就象一個在兩強相搏中,一向占著上風、一向以為勝券在握的人,突然發現,在最後一役中自己將會成為失敗者,並且將失敗到滿盤皆輸、一塌糊塗的地步,此刻方丹的內心既充滿仇恨,又充滿恐慌。

  做兒子的哪裡知道母親曲折的心事?西平覺得問題很簡單,很好解決:媽媽點一個頭——對於自己的要求,媽媽向來是痛痛快快地點頭的,西平幾乎記不起有哪一次媽媽拒絕過自己、違拗過自己。然後再由媽媽去向爸爸講明。爸爸是個大企業家,忙於外務也精於外務,家事從來是由媽媽作主。在這方面,西平很少發現他們有什麼矛盾捍格之處。而且,西平據觀察便可斷定:爸爸也跟爺爺一樣,對白蕙印象很好。雖然爸爸認識白蕙比爺爺晚得多,平時也很少談起什麼。

  西平滿心以為理直氣壯,所以信心十足。每當他那熱情的陳述告一段落,就催著母親表明態度。而方丹每問一個問題,他就又滔滔不絕地陳述一通,然後再叮著問:「媽,你說行嗎?到底行嗎?」

  「我看白蕙對你不太合適……」方丹抽完一支煙,終於開口了,但口氣很緩和,仿佛是在和兒子商量。

  「怎麼不合適?媽,你是說她家境清寒,出身不好嗎?」西平開始反駁,態度十分明確,「這,我可不在乎!」

  「媽倒不是看重門第家世,你別把媽看得那麼勢利!」方丹辯解。

  「那你說她哪點兒不合適呢?」西平追問。

  真的,哪點兒不合適呢,方丹被難住了。至於真實原因,又怎能出口?

  「她剛剛死了母親,大學又沒有畢業……」方丹隨口找出最方便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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