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晨薔 > 我的蝴蝶蘭 | 上頁 下頁
四四


  「他們那個揭幕典禮一定會搞得很隆重。對了,你看過《申報》上的新聞沒有?那上面詳細報道了籌備情況。」繼珍邊說邊拿過小皮包。

  「你看這,」繼珍從她的小皮包裡掏出一張報紙,遞給西平,「這上面說,下周的揭幕儀式,法國的商業部長都可能出席呢。你看,這裡還特別說到方丹阿姨……」

  西平其實看過這張報紙。他知道那上面把他媽媽讚美了一番,說她風度如何之好,法語如何之純正,不愧是清朝老外交官的孫女兒等等。但他今天不願掃繼珍的興,便一面隨意瀏覽著,一面附和道:「哦,媽媽在巴黎確實很出風頭。」

  「報上也提到你,」繼珍笑吟吟地,「說是丁家大少爺,法國留學生,拿過雙學位,丁氏產業的唯一繼承人,幹事有魄力,可以預見是未來國際商業界的鉅子。真把你吹神了。」

  西平把報紙還給繼珍,苦笑一下,說:

  「這種小報新聞,能當真嗎?也虧你那麼相信。」

  那邊白蕙斷斷續續地也聽到一些他們的談話。她想的是:繼珍竟能把這些話都背下來,也真虧她了。

  丁皓見珊珊的唐詩背得差不多了,又有繼珍在,就站起身來朝西平、繼珍那邊說:「你們聊吧,我回房裡歇會兒去。」

  繼珍忙跑過去,攙住丁皓,說;「爺爺,我扶你回房去。」一邊朝西平使個眼色,表示馬上回來。

  白蕙也趁機對珊珊說:「我們也該到小書房做作業去了。」

  西平抬抬身子,似乎想說句什麼留住白蕙。但想了想,終於沒作聲,看著她和珊珊相跟著上樓去了。

  白蕙她們還沒走到小書房,就聽到客廳裡已傳出繼珍的談笑聲。

  白蕙認真輔導珊珊做了學校佈置的假期作業,又教她幾個新的法語單詞,聽她背誦一段法文課文,就已快到吃午飯的時候。

  她看珊珊有些倦怠,就吩咐五娘給她洗洗手,然後領她玩一會兒。白蕙自己則回到了臥房。

  雨早已停了,窗外是夏日耀眼的陽光。白蕙打開窗戶,一股清新的空氣流進來。她不禁深深吸了口氣。

  突然有人敲門,她連「請進」還沒來得及說,門就開了。門外站著繼珍。

  「我聽說你住在這裡,來你房裡看看。」

  不等白蕙邀請,繼珍進得房來,含著頗有用意的淺笑,審視著房間。她的目光從淺藍色繡花床罩溜到白色網格的窗簾,又從那張收拾得整整齊齊的小書桌移向擺著一些書籍和小玩藝兒的小書架。那只白漆小衣櫃上,鑲著一面長長的鏡子,繼珍斜眼朝鏡中看去,看到白蕙雙手緊握著微僵地站在那裡。她傲然地笑了一下,說:「哦,你的住處很不錯嘛!」

  正在這時,女傭菊芬手拿一束新采的紫色蝴蝶蘭走進屋來。她徑直走向書桌,繼珍這才發現書桌上放著一隻不大的瓷花瓶。

  繼珍一面看菊芬往花瓶插花,一面讚歎:「這花真漂亮,多新鮮啊!」

  菊芬說:「今天早晨下雨,我等雨過後,讓太陽曬了曬才摘的。看,還帶著水珠呢。」

  白蕙過意不去地說:「菊芬,其實不必天天換的,太麻煩你了。」

  「那可不行,」菊芬說著,把臉轉向繼珍,「蔣小姐,你不知道,這可是少爺親自吩咐的,一定要天天給白小姐換上這花。少爺的話可不敢不聽。」

  菊芬說完,拿起換下的宿花,向二位小姐點點頭,走了出去,並隨手把門關上。

  繼珍猛地一個轉身,狠狠地咬了咬牙,臉色變得煞白,即使從她肩背的顫抖,也能看出她心情的激動。但當白蕙走過來請她坐下時,她已強制自己恢復了笑嘻嘻的愉快神態,但她的聲音卻是冷冰冰的:「白小姐,你真不簡單呀,丁家上上下下盡誇你好。爺爺一口一個阿蕙,珊珊口口聲聲叫你蕙姐姐……」

  「他們都待我很好。」

  「西平呢,他也老想著你呀,還讓人給你天天送鮮花。據我所知,他對女孩子從來不是太細心、太殷勤的。」

  白蕙聽到這兒,覺得那話裡除了涼氣以外,還大大增添了酸氣。她不知如何回答,只好笑而不語。

  繼珍終於沒有坐下來。她把那只小皮包往肩上一甩,看也不看白蕙,說;「好,不打擾了。」說著便朝門口走去。

  白蕙隨在她身後,送也不是,留也不是,末了憋出兩句話來:「快吃午飯了,你不吃了飯再走?」

  一聲冷笑,繼珍停了腳步,扭過頭來:「一般來說,我不願在別人家吃飯。我不象有些人。我不習慣把別人的家當成自己的家!」

  她們四目相對了。一雙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另一雙眼睛卻突然湧起淚水。但那淚水在它主人的極力控制下,只是在眼眶裡打轉,卻終於沒有掉下來。在有的人看來,那充盈著晶瑩淚水的大眼睛實在太美、太惹人愛憐,哪怕只瞥它一眼,鐵石心腸也會變得溫和柔軟起來。可是今天,那一汪淚水卻無論如何澆不滅燃燒在另一雙眼睛裡的妒火。

  「祝你在丁家的這種日子能過得長久!

  繼珍扔下這句擲地有聲的話,頭也不回地走了。

  隨著房門「砰」地一響,白蕙的眼淚刷地沖出眼眶,直落衣襟。在這一刻,她眼既不見,耳也不聞,連自己現在身在何處,為什麼還要存在於這個世界上,都完全懵然不明,她的腦際全然一片空白。

  巴黎對於方丹來說,差不多可以算是第二故鄉,她對它真是太熟悉了。

  她的童年大半在巴黎度過。她的祖父是大清駐法國的使節,常年在國外生活,未免孤單寂寞。於是,方丹這個唯一的孫女長到六歲時,便被他接去,同去的還有奶媽以及奶媽那個從小和方丹一起長大的兒子。作為掌上明珠,方丹一面在祖父膝下承歡,一面由祖父延聘法籍教師加以歐式教育。到了上學年齡,又進得一所貴族學校。直到她十四歲那年,才隨因年老體衰而卸任的祖父一起回到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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