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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白蕙一骨碌起身道:「好啊,我有的是力氣。媽媽你說,要幹什麼?」

  「昨天倒是好婆提醒我,說這兩天日頭好,該把冬天的衣服曬曬。一個黴雨季節下來,箱子裡的衣服都潮乎乎的。」

  「好,我一會兒就搬出去曬。」白蕙邊說邊穿衣下床。

  早飯以後,清雲指導白蕙打開衣櫃和兩個衣箱,把大衣、棉襖之類搬到曬臺上,用竹竿穿好去晾曬。其中有幾件是她年輕時穿過的,清雲看著這些舊日衣物,不禁回憶起逝去的青春,神情有些呆呆的。過了一會兒,她不知想起了什麼,等白蕙從曬臺上回來,她就招呼女兒:「阿蕙,你把衣櫃抽屜裡那個首飾匣子拿過來給我。」

  首飾匣子!白蕙一下呆住了。一時間,她不知如何是好,只覺得頭腦「嗡」地一響,既說不出話,也沒有挪動腳步。

  「阿蕙,你怎麼了?」清雲感到異常,焦急地問。

  白蕙含糊地說了句什麼,才腳步遲疑地走到衣櫃前,拿出首飾匣子遞給媽媽。然後仍背過身去拾掇衣物。

  這是一個四周有著彩繪的木頭盒子。由於年代久遠,畫面已不再鮮豔,大致上是些聖母、天使之類的圖畫。盒子正面的蓋子上有一個金屬小搭扣。

  清雲打開首飾匣,漫不經心地看了一下,匣子裡本來就沒有幾件東西,卻都是清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可是,突然她略帶驚慌地翻撿起來。

  白蕙感覺得到媽媽的慌亂和迷惑。她回頭瞥了一眼,只見媽媽還在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反復翻找著。終於,她忍不住說道:「媽媽,你不必找了。那個領帶夾子,已被我……送到當鋪去了。」

  她鼓足勇氣說出這句話,卻沒有勇氣轉過頭去看媽媽一眼。她準備承受媽媽的責備甚至呵斥。白蕙心裡再清楚不過:媽媽病前雖然為了某些特殊開支,當銀行那點兒利息不夠用時,進過當鋪,而且媽媽的一些首飾、毛皮衣服,就是這樣陸續離開這個家,再也沒贖回來過。但媽媽從不讓白蕙去那種地方。媽媽自己去當鋪也是很怕見人的樣子,甚至後來連對白蕙也瞞著。母女倆都覺得去當鋪是一件羞恥的事。這次白蕙竟然去了當鋪,而且是不告而取。白蕙知道,媽媽是非生氣不可的。當初她只想媽媽也許不會發現,誰知今天……

  白蕙等待著媽媽的批評。但是清雲卻始終不出一聲,屋子裡靜極了。白蕙忍不住轉過身去,只見媽媽正在無聲地流淚,淚水象泉湧似地灑落下來。

  白蕙撲過去一把抱住媽媽;「媽媽,你不要傷心。是我不好,我……你罵我吧……」

  清雲也緊緊抱住女兒,女兒的淚珠灑在她身上。半晌,她讓白蕙抬起頭來,用手帕替她擦淚:「阿蕙,媽媽怎麼會罵你。媽媽病了,讓你撐持這個家,太難為你了。」

  上個星期,清雲咳嗽時痰裡又出現血絲。白蕙堅持請西醫來看,又去配了很貴的進口西藥。那時白蕙手頭已幾乎一文不名。眼看母女倆連伙食費都沒有著落,何況又該交房租了。在這種走投無路的情況下,白蕙只想決不能把大興銀行破產的實情告訴媽媽,因為這會送了媽媽的命。於是,她狠狠心悄悄拿出那個金領帶夾去了當鋪。她安慰自己說,這是一個男用品,媽媽不會需要用的。過後她為自己的行為不知懺悔了多少遍,也不知流過幾次淚。她打定主意;一旦找到工作,有了錢,第一件事就是把它贖回來。可是,還沒有等到這一天,就被媽媽發現了。白蕙寧願媽媽狠狠地責駡自己,然而媽媽竟好象完全理解她當時的矛盾、痛苦心情似的,不但未加責備,而且自譴自責,反過來安慰白蕙,這就使她內心更如刀絞一般難受,她一把握住媽媽的手,哭得更凶了:「媽媽……」

  「阿蕙,好孩子,別哭,」清雲輕輕拍著女兒的背,「媽不該把生活擔子全壓在你身上。媽知道,銀行那點利息只夠我們吃飯。以後再不要到處給我請醫生、買藥。我這是老毛病,養養就好了……」

  白蕙抬起頭,淚汪汪地看著清雲:「不,媽媽,你一定要堅持服藥。我……我去當鋪,不是因為給你買藥,是為了……我自己……」

  「不要硬想理由了,媽媽還不知道你,」清雲雙手捧著白蕙的臉,兩人淚眼模糊地對望著:「你只會苦自己。你看你……身子越來越瘦;衣服也多久沒添過一件……」

  突然,清雲發出一陣猛烈的咳嗽,臉漲得通紅。白蕙顧不得再哭,忙倒水給媽媽喝,又輕捶媽媽的背。好半天,清雲的咳嗽才止住。

  白蕙拿起手帕先擦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又幫媽媽把眼淚擦淨。她扶著清雲躺下去,一邊說:「媽媽,你放心,我一定很快把那領帶夾贖回來。」

  誰知清雲說:「不,阿蕙,你馬上去把領帶夾贖回來。」

  馬上?白蕙呆了。

  「去,換上裙子,馬上就去當鋪,」清雲邊說邊伸出乾枯的手,解下了脖子上的金項練。

  白蕙忙說:「媽,你一定要贖,過幾天,等……」

  清雲搖搖頭:「不,銀行的那點利息要用來做我們的生活費,而本錢是絕對不能動的。這點你千萬記住。取了本,我們就沒有生活來源了。」

  可憐的媽媽!她還以為自己在銀行有一筆本金,還以為每月可去取息維持生活。那知這一切隨著銀行的破產,都已如丟入水中。白蕙有口難言,只有在心裡流淚。

  清雲慢慢地取下項練上的雞心墜子,又把項練放進首飾匣內,然後把雞心墜子硬塞到女兒手中,鄭重地交代說;「這雞心是純金的,你拿到當鋪去,換回那個領帶夾。」

  白蕙再次辯說道:「媽媽,那又何必呢?這雞心,你一直掛在身上的,那個領帶夾,反正也用不上……」

  「不,你不知道,」清雲拉著白蕙的手,眼看淚水又要滾出來,「那是我最心愛的,是一件珍貴的紀念品,它不戴在我身上,卻藏在我的心裡,我不能沒有它。」

  「紀念品?」白蕙審視著清雲,一面喃喃自語,突然她高聲問:「是誰留下的紀念品,是誰,媽媽?」見清雲不答話,又追問;「是我爸爸,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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