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晨薔 > 我的蝴蝶蘭 | 上頁 下頁 |
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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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念頭在西平腦子裡一閃。他吸了口氣,看看周圍的行人把他們倆推來擠去,講不成話,便陪著白蕙朝八仙橋方向漫步走去,邊走邊用很平淡的口氣說:「聽說你會彈鋼琴?」 「學過一點。」 「你不會討慶教一個十來歲的孩子吧,只教鋼琴和法語。」 一個純真而甜美的笑容浮上白蕙的臉:「哦,不,其實我倒更喜歡和孩子在一起。」 西平說:「授課時間也是每天下午放學以後,不會耽誤你的學業。」 白蕙高興地點頭,又問:「這一家是丁先生的熟人嗎?」 「你還沒有說,你願不願去。」 「我當然願去——就是不知是否符合人家的要求。」 「符合,完全符合。」 「那麼,是否請丁先生……推薦一下?」 「不用推薦,我可以作主。因為,這個學生就是我的妹妹。」 見白蕙怔住了,丁西平又追問一句:「那麼,我們一言為定?」 白蕙不說話,低下了頭,不知是否該馬上答應下來。 西平看出白蕙情緒的變化,便說:「你先考慮一下,」一面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張名片,遞給白蕙:「上面有我家的地址電話。你若決定應聘,就打個電話。如我不在,找管家就行。我明天就要動身去杭州,我會把這事告訴母親的。」 白蕙機械地接過名片。對這突如其來的事,腦子裡還來不及理清頭緒。 「我還有事,先走了,」西平把她從惘然的的沉思中喚醒,「等你的電話。」說完,丁西平就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天漸漸黑下來,白蕙仍在街頭蹓躂著。她只覺得心裡亂哄哄的,不想馬上回家。 按理說,今天應該高興。蔣家的解聘,斷絕了她的經濟來源,把白蕙搞得頗為狼狽。她不敢想像,再這樣下去,她和媽媽的生活將怎麼辦。她曾想到退學,那樣工作好找一些。但她既怕媽媽知道後會氣死,自己又實在捨不得離開學院。她也不能再去麻煩安德利亞神父,決心靠自己的力量來渡過目前的難關。然而,路在哪裡呢?正在這時,丁西平出現了。又是這個丁西平,這難道是命中註定的?他究竟是一顆剋星還是一顆救星? 她突然想起繼珍解雇自己的那天。繼珍摟著她的肩,親熱地把她送出門去,一邊歎著氣說:「唉,都怪我身體不爭氣。我真想把你留下來,除了法語外,我還想學學你那迷人的風度、那一套……手腕,」她抿嘴一笑,湊近白蕙耳邊說:「我看男人都為你魂不守舍,又是幫你跑圖書館借書,又是請你去咖啡館喝咖啡……」 這是什麼意思?當然與丁西平有關!是他把去「今夜」咖啡館的事告訴了繼珍。他為什麼這樣做?但看樣子,丁西平對繼珍用解雇來報復確實並不知情,一副很意外的樣子。自己沒去參加他的晚會,他顯然有氣;可他又建議自己去當他妹妹的家庭教師。這是他的心血來潮,還是……但無論如何,丁西平邀她去教他妹妹,無疑是在經濟上給了她一條生路。 那麼何不爽快答應呢?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就象丁家開晚會那晚,她已穿上了自己最漂亮的一件晚裝。那是媽媽還能上街行走時,親自去幫她買的一件淡紫色長裙。裙邊有一圈用深紫、淺紅、銀白、鵝黃等各種顏色繡成的彩色蝴蝶。媽媽說,她穿上了這裙子,整個兒就象一朵新開的紫色蝴蝶蘭,說不出的漂亮。她難道不想去晚會上看看丁西平設計的頭飾,不想去看看自己製作的謎語能不能把人難倒,當然想。她更想穿著這件長裙到晚會上去跳舞,去和一幫年輕人快快活活地談話、笑鬧……但是她怕……怕那些自己也說不出名堂的東西,猶豫了半天,她最終還是默默地脫下裙子,然後在自己的小床上一直坐到深夜…… 如果說那晚沒去了西平家,是顧忌到繼珍的態度,怕再發生上次蔣家晚會後的情況。那麼,現在已經離開蔣家,還有什麼可猶豫的呢?想來想去,白蕙覺得主要還是不想與丁西平以及他的家庭多接觸。丁家是上海有數的富豪,即使沒有以往繼珍的屢屢描繪,僅從丁西平的公子哥兒派頭,白蕙就能想像出他的家大致是個什麼樣子。那種氣派、那種規矩,一定都是很窒息人、束縛人的。比起丁家來,蔣家算得了什麼,可是,繼珍的小姐脾氣就夠難伺候的,更何況丁家的小姐?西平這個人固然很熱情,也很豪爽,平時看他待人接物也很彬彬有禮,甚至相當隨和、親切,但敏感的白蕙,卻能夠從一些表面現象,從他的片言隻語甚至一個動作、一個眼神看出他內心的孤高、傲慢、冷漠、特別是那時時使人難堪的對於嘲諷譏笑的偏愛。 但要說白蕙是怕丁西平這個人,那她是不會服氣的,決不。她的才華和性格,都使她相當喜歡挑戰。以孤傲對孤傲,以機智對機智,以冷雋的嘲笑對冷雋的嘲笑,白蕙未必會輸了西平一頭。 那麼,別再猶豫,就答應去丁家做家庭教師。哪怕是龍潭虎穴,也不妨闖一闖——想到這兒,白蕙禁不住笑了:有那麼嚴重嗎?那好,現在就去打電話。前面不就是公用電話嗎?但白蕙又遲疑起來。正好電話有人在打,她抱著她的大書包走了過去,還是再想想吧。 這一夜,白蕙做了一個夢:她夢見自己站在一個形勢極為險惡的峻岩峭壁之上,下面是又黑又深的泥潭,背後茫茫一片黑暗,前方更是漆黑一團。背後的黑暗在步步緊逼,前方的黑暗卻一步也不肯退卻。她想離開,但是腳抬不動,似乎泥潭裡有什麼力量吸住她,使得她身不由己地靠近它,並傾身往裡看。她心中明明害怕極了,覺得這樣非跌進泥潭去不可,但腳底下偏不能退後半分。就這樣,她離那泥潭越來越近……終於一陣眩暈,她的身體離開了立足的峻岩,朝泥潭直栽下去。然而,並沒有馬上跌進潭中,她竟奇跡似的在夜空中飄飛起來。四周是空蕩蕩的,身體毫無依傍,心也是空蕩蕩的毫無著落,就這樣在無邊的黑暗中浮沉…… 六月的豔陽泉一柄利劍,從三樓的小窗射進來,把這個小屋劈成了兩半。吳清雲斜靠在枕頭上,凝視著沐浴在陽光裡的女兒,心裡充滿了溫柔、甜蜜和安慰。 「媽媽,你早醒了?」白蕙睜開雙眼,輕喚一聲。 「早上好,阿蕙,媽媽今天想讓你幹些活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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