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晨薔 > 風荷戀 | 上頁 下頁
九十二


  我們無法抗拒,我也不想抗拒。

  我決定遠遠地離開你,我要去找我的哥哥。你知道,他現在在倫敦,已經定居下來。我在哥哥身邊,你也可以放心了吧。

  不要找我。昨天我說過,太陽和月亮,永遠不會碰面,我想到的,其實就是你和我!

  忘掉我,去尋找你自己的幸福。我衷心地為你祈禱!

  原諒我,為了我的無知和無情,為了過去所有的一切。

  風荷,即日

  讀第一遍時,亦寒只看到一個個獨立的字在眼前跳躍。他讀著,可是卻茫茫然地連不成句子,頭腦中根本形不成任何意義。

  再讀一遍,他的心砰砰亂跳,感覺到災難降臨,但還不太明白信上的話。

  讀了第三遍,他才算有點兒明白。但是他不相信,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於是,他又讀了第四遍。他終於弄懂了一件事:風荷,他最愛的,已成為他自我的一半的風荷,離他而去了……

  昨天他們在老宅的情景突然一齊湧上了他的腦海。他現在才知道,分手時風荷的眼中,不僅是濃濃的優鬱,比這要嚴重得多,那是告別,永遠的告別——永別!

  「不!為什麼!你為什麼這樣做!你不能!不能!」

  就像一頭悲憤而狂暴的獅子,亦寒怒吼著、暴跳著。

  他的嗓門是那麼大,聲音是那麼可怕,文玉、繡蓮、菊仙,都丟下手中正做的事,奔到客堂裡。

  她們立刻驚呆了。只見亦寒襯衣領口扯開,領帶歪扭著,雙手緊緊抓著自己蓮亂的頭髮。他的臉上涕泗橫流……

  看到面前出現的這三個女人,亦寒那混亂的頭腦,恢復了思想。他強咽下一口氣,顧不得眼淚還在往下流,喑啞著問:「我不在的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請你們發發慈悲,告訴我!」

  文玉、繡蓮、大阿姨似乎都畏縮了一下,她們不約而同地低下頭去,既不看亦寒,也沒有相互對視一眼。

  亦寒等了幾秒鐘,屋裡出奇地靜寂,靜寂得令人恐怖。

  他一個轉身,拳頭狠狠地砸在方桌上,咬牙嘶聲道:「我要去弄個清楚!」

  玻璃桌面砸碎了,亦寒那被碎玻璃劃破的血淋淋的手抓過桌上的信紙,沖出了家門。

  葉家,夏亦寒熟悉的地方。

  阿英默默地為亦寒開了門,又默默地引他走到二樓風荷的起居室門前,推開房門。

  亦寒往屋裡一看,心涼了。那曾經使這房間充滿了愉快的童話氣氛的各式各樣的娃娃都不見了。

  只留下了一個「芙蓉」——他在城隍廟買了送給風荷的那個娃娃——孤零零地靠坐在正對著門的那扇窗戶的窗臺上。伴著一屋子的寂寞、淒惻。

  阿英又打開了起居室通往風荷臥室的房門,示意請他進去。然後自己就低著頭退下去了。

  亦寒跨進門去,看到伯奇夫婦並排坐在風荷的床上。

  他們彎著腰,塌著肩。神情猶如枯木死灰,往日的風采與精神都不見了,露出一臉一身的老相。

  「坐吧,亦寒,」伯奇招呼了一聲。

  亦寒突然覺得精疲力盡,兩腿如鉛,他靠坐到扶手椅裡。

  葉太太毫無表情地朝亦寒掃了一眼。亦寒今天才明白,沒有表情有時就是一種最痛苦的表情。

  「我們知道你會來,我們正等著你,」伯奇的話枯燥無味。

  「伯父、伯母,風荷出了什麼事?她是真的出遠門了嗎?到哪裡去了?什麼時候走的?請告訴我,我要馬上去追她!」

  亦寒的嗓子幹得要冒火,但他還是像發連珠炮似地,一口氣提了一大堆問題。

  「風荷出了什麼事,我們正想問你,」伯奇說,他看到亦寒驚愕的臉色,又補充道:「我知道,這段時間你出門在外,不是你的責任。這個,我們暫且先擱在一邊不談。」

  他見亦寒敞開的襯衣領口處喉結上下滾動,不停地在乾咽著唾液,於是遞了杯涼開水給他說:「就在你電報到達的那天晚上,風荷突然提出,要我給她訂一張星期六的機票,她要到令超那兒去。我和淑容再三追問她原因,她就是不肯說出實情。」

  猶豫了一下,伯奇又說:「我們最終同意了她的請求,給了她機票。」

  伯奇的聲音和雙手像發冷似地在顫抖。而他的鼻尖上卻如出了一粒粒的汗珠。他考慮了一下,決定先不和亦寒提關於那張機票的來歷。他忘不了那威脅的話語:不要和任何人提起今天的事,更不要追究我們是誰。否則……

  為了鎮定一下自己的情緒,他兩手交叉叉著握成拳頭,繼續說道:「星期五,就是昨天,她到火車站接你,很晚才回家。到家後她對我們說,她改變主意,不去令超那兒了,她不想再一次帶給令超痛苦,而且,她說,她也不能褻瀆了你們倆之間的這一段感情。她當著我們的面撕碎了機票。我們還以為這是你起了作用。」

  伯奇苦笑了一下,這笑是那樣淒然。

  葉太太已低聲嗚咽起來。她用手絹擦著眼淚,說道:「今天伯奇去銀行了,婦女會有個活動,本來我不想去。但風荷一定勸我去……我真糊塗……」

  伯奇輕輕拍拍葉太太的膝蓋,勸慰道:「這不能怪你……」

  葉太太抽泣稍停,又接著說:「我一走,風荷就把外屋她的那些洋娃娃全裝到一個大提包裡,吩咐呵英送到『育民孤兒院』去。阿英覺得不對頭,風荷說:『我長大了,不再是玩娃娃的年齡了。你要不肯去,我自己送去。』於是,阿英也被她支走了。我在婦女會總覺得心裡不踏實,午飯前就趕回來,比阿英先到家。可……風荷已不在了,只在屋裡留下了這個……」

  葉太太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字條,交給亦寒。

  字條上寫的是:

  爸爸、媽媽,我走了。請你們放心,我不是犯病出走,而是很清醒,比任何時候都清醒。

  我不想說什麼感謝養育之恩一類的話,因為我知道,你們不需要。我只想再叫你們一聲,親愛的爸爸,親愛的媽媽,我只想再說一遍,我從來是你們的親生女兒!我盼著有一天,能再回到你們身邊。

  請求你們,當亦寒問起我時,就說我去美國了。一定要讓他對我死心,一定,這樣他才會去尋求他的幸福!

  保重!

  女風荷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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