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晨薔 > 風荷戀 | 上頁 下頁
十一


  一天晚上,繡蓮已睡下,嚴氏來到她的房間,一眼就看到繡蓮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裡正抱著她的那個布娃娃。

  「什麼髒東西,竟拿到床上來!」嚴氏一把奪過那個布娃娃,扔到地上,「這是什麼壞毛病!睡覺時要規規矩矩,手裡不准拿著東西!」

  繡蓮想哭又不敢,她心裡很怕這位嚴厲的姑姑——嚴氏倒並沒要求繡蓮稱她為媽媽,而要她叫自己為「大姑姑」。

  嚴氏幫繡蓮掖掖被角,又巡視一下屋裡,出門去了。

  繡蓮這才嚶嚶地哭起來,季媽從地上揀起那布娃娃,拍拍乾淨,遞給繡蓮。繡蓮把娃娃放在枕頭上,跟自己並排躺著,噙著眼淚,笑了。誰知這時嚴氏又回進房裡,嚇得繡蓬自己又把娃娃扔到地上。

  這次嚴氏是來關照季媽明早買菜的事,見繡蓮老老實實躺著,並未注意到那個娃娃。

  第二天,季媽想出了一個辦法:在他們睡覺的那個木板床側面,釘上一塊小擱板,繡蓮可以把娃娃放在上面,躺在床上一伸手就能摸著。這樣,嚴氏晚上即使再「突然襲擊」,繡蓮也不用怕了。聽到嚴氏的腳步聲,只要把布娃娃往那板上一放,嚴氏進門來,就什麼也發現不了。

  不久,繡蓮就熟悉了這座人影稀少的大宅子。她帶著好奇的眼光到處跑、到處觀察。她喜歡一遍又一遍去爬那會隨著腳步咯吱吱響的木樓梯,一直爬到那鎖著門的小閣樓前,趴在門縫上往裡看——裡面黑黑的,什麼也看不見。有幾個房間的櫃子裡全是放著一排排的書,有些房間牆上掛著畫,屋裡有各種擺設,大瓷花瓶啦、觀音菩薩像啦,西洋自鳴鐘啦,是她從未見過,感到新奇好玩的。頑皮的繡蓮禁不住這兒摸摸,那兒動動。

  她最喜歡二樓的一個大房間,窗戶外有一棵樹,葉子綠綠的,還掛著許多果子。聽季媽說,這叫白果樹。繡蓮爬上放在窗前的長桌,伸出手去,竟能觸摸到果樹上嫩綠的枝葉。她忍不住摘了兩片葉於,放在手上,聞著那清香,腦海裡出現了在家鄉池塘邊與小牛哥哥一起嬉戲的情景。

  那天,她正爬在長桌上看著這棵白果樹,不知看了多久,突然發現樹上面爬著一個大大的螳螂。螳螂,小牛哥哥最會捉螳螂了。可是現在,眼看著它就要爬走了。繡蓮急了,她要逮住它!她慌亂地抓起長桌上的一樣東西,就扔了過去;想擊中螳螂。可惜,螳螂沒擊中,東西卻掉了下去——那是一塊玻璃鎮紙石,因此摔壞了一個角。為此,繡蓮被大姑姑狠狠地打了一頓板子。

  由大姑姑親自擔任教師,在小書房裡認字、背書,是繡蓮每天必做的功課。四歲不到的孩子,又是在鄉下自由慣的,哪裡耐得住這種枯燥和寂寞。於是,只要嚴氏稍不注意,她的兩眼就東看看西瞧瞧,總想發現點什麼新東西。

  小書房牆上的一幅畫,吸引住了她。那上面有一抹遠山,有池塘、茅舍、幾棵大樹、幾隻歸鴉,雖然畫上的人都特別小,但已使她感到熟悉和親切。勾起她往日的回憶和無窮的幻想。不是嗎?這就是家鄉的那個池塘呀,那裡面開著荷花,長著蓮篷。寄爹挖回來的藕多甜多脆呀,還有菱角。

  她又扭頭去看另一幅,那是什麼?不是大馬嗎?繡蓮生活在鄉下,從小看到過牛羊馬驢,可是那畫兒上的大馬,有一匹怎麼會是三條腿的呢?

  繡蓮突然有了一個新發現,正準備細看一下,「啪」,手背上已挨了一戒尺。

  「讀書時不准東張西望,眼睛看著書!」嚴氏板著臉說。

  繡蓮不敢再去望那幅畫了。但她總覺得那三條腿的馬太彆扭。後來,她又找機會仔仔細細地從各個角度看過。等她學會握毛筆後,有一次,她終於忍不住,爬到桌子上,用蘸了墨的筆在她認為那匹馬該長第四條腿的地方,加劃了一筆,這才覺得心滿意足,解除了一樁心事。

  繡蓮到夏家一年多,還從未見過這座宅子的主人夏中范。夏中範從那次祭祖事件後離家去了南洋,就沒回過上海。

  他偶爾也有信來。文玉早已學會識字,也親筆給他去過信。夏中範在信上總說自己一切都好,只是因為生意忙,暫時無法回家。

  嚴氏曾去信告訴他,自己已領養了一個本家的侄女。希望他回家來看看。夏中範的回信只是說,繡蓮領來了,這很好。但並未提及要回家之事。甚至在此之後幾個月,嚴華堂在鄉下病危和故去,他也照樣沒有回家,未盡半子之道。

  夏中範這次離家久久不歸,以及離家前就表露出來的對文玉及亦寒的冷談,使文玉心中痛苦萬分。她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夏中範的突然變化是為了什麼?是因為祭祖那天,太太的行為使他覺得難堪,在文玉和孩於面前抬不起頭來,還是因為自己後來未能生育,使他相信了太太的胡言亂語,疑心亦寒不是他的孩子……

  但不管如何,夏中範離家出走,使文玉的處境更為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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