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晨薔 > 風荷戀 | 上頁 下頁


  「哥,你聽我說,這些話我只能對你一個人講。老爺膽小沒用,鬥不過太太。太太不讓他收我做二房,不准我把孩子養在他家。老爺只好叫我先回鄉下,生下孩子再說。如果我能生個小夥,給他夏家續了香火,不怕太太不承認我們。」

  文玉的聲音越說越輕,最後這幾句輕得就像是在對自己低語:「真沒想到,我就是這麼個命!在輪船上,我真想往江裡一跳了事,可是,我還想看看娘,還想看看你……」

  文玉啜泣起來,她那悲傷的哭聲,使文良心中一陣陣地疼。他一把捏住文玉的手臂說:「小玉,去他的夏家老爺,去他的大上海,你再也別去那火坑了。等孩子生下,我們就結婚。」

  「哥,你瘋了!這怎麼可以。」文玉邊流淚,邊搖頭,「你會被人笑話死的。」

  「我不怕,只要你跟我過日子,我一定好好待你和這個孩子。」文良急切地說。

  「不,文良哥,我沒臉再嫁給你。我不能一輩子讓人指著脊樑骨糟踐……」文玉哭得更傷心了,「再說,還有娘,她怎麼受得了。」

  文良默默鬆開文玉的手臂,他不能不承認文玉的話是有道理的。半晌,他才沉重地說:「我不能勉強你。不過,你不該老想到死,你要有個三長兩短,娘也活不長。」

  一提到母親,文王心裡就更難受。這一年來,娘明顯地瘦弱了,蒼老了。昨晚,當她看到自己的大肚子時,差一點昏過去。後來總算相信自己真的成了夏家二奶奶,卻又擔心起自己往後在夏家的日子來,流了半夜的眼淚,好說歹說才勸住了。如果自己真去尋死,娘可怎麼活呵!

  想到這裡,文玉咬了咬牙,狠狠地說:「這就是我的命,我認了。哥,你說得對,我不去死。生下孩子,我就回夏家去,我要去討個公道,我要我該得的那個名份!」

  八月十五中秋節剛過,文玉生下一個白白胖胖的兒子。一過滿月。她就狠狠心把兒子留在母親身邊,隻身回上海去了。

  夏中範一聽說自己得了個兒子,高興得嘴都合不攏。他一個勁埋怨文玉,不該把兒子留在鄉下。

  「不是太太說過,不認這個孩子嗎?你要兒子容易,得先把我的名份定下來再說。」文玉冷冷地甩出這一句。

  這回夏中範不知哪來的勇氣,為收文玉做二房的事,跟嚴氏大鬧了一場。經過一個多月的冷戰熱吵,最後兩人終於達成了一個協議:嚴氏同意給文玉一個姨太太的名份,如果文玉再生孩子,當然是夏家的子女。但已經生下的那個,卻絕不准進夏家的門。

  「誰敢擔保這小雜種准是夏家的根?皇宮裡還有狸貓換太子的故事呢,就不興這小賤人騙你!」她一面抽著水煙,一面拿著報紙撚子點著夏中範的鼻子說。

  依文玉的意思,她絕不接受這個條件。但經不住夏中範軟哄硬求,菊仙也勸她:「事已至此,只好先走這一步了。你有了這個名份,總比現在這樣不明不白的好。孩子的事,以後再慢慢說,這麼個活人兒一天天長大,太太不認賬也不行啊!」

  文玉只得點頭。於是夏中範叫人在距夏宅不遠的徐家匯賃了幾間房子,要文玉到鄉下去把母親、哥哥和孩子一起接來。他告訴文玉,已經給季文良在自己的一個店鋪安排了個事做,以後,他們就可好好在上海生活了。

  這回,文玉真是鳳風光光回鄉搬家去了。可是文良不願走。母親對文玉說,既然文良不去,她也不想離開鄉下,直急得文玉要對他們下跪。

  文良又一次心軟了。他從來沒有違拗過這個妹妹的任何一個意願,這次也以他的讓步告終。

  但文玉的另一個建議卻被他斷然拒絕。原來,文玉這次帶了些錢回家,說要幫哥哥娶門親,一起到上海去。她才一提這話頭,文良就眼睛一瞪,額上青筋亂跳,嘴角直抽,氣得說不出話來。嚇得文玉再也不敢提這檔子事了。

  文玉當然不知道,文良之所以最後同意去上海,實在也有他的想法。雖然今生只能與文玉兄妹相稱,但能常常見到她,也就滿足了。何況,他已離不開文玉那活潑可愛的孩子。在心底裡,這孩子不是他季文良的外甥,而就像是他的兒子。

  他們剛剛搬進新居,夏中範就趕來了。他是來看兒子一的。抱著那已經半歲,會笑,會呀呀叫的胖小子,夏中範竟然熱淚盈眶。

  他給兒子取名亦寒,並對文玉母親和季文良說;「生活費我每月讓文玉送來,只要你們照顧好亦寒就行。」

  相信多子多福的夏中範很想讓文玉再為他生幾個孩於。可不知為什麼,這以後文玉雖也懷過幾次,但都流產了。結果幾年過去,夏府並未有添丁之喜。

  每次文玉小產,嚴氏就冷笑不止。喜形於色。季媽把一切看在眼裡,她有點懷疑是太太暗中搗鬼,在文玉吃的東西裡下了什麼藥。那年太太在尼姑庵裡服藥念經白白折騰半個月,孩子沒懷上,但關於懷孕、流產這方面的事兒和偏方奇藥倒聽得不少。可是,也沒有抓到什麼證據。

  夏中範起初還沉得住氣,好言安慰文玉,可是一連幾回功敗垂成,也弄得他傷心失望起來。眼看亦寒成為他的獨苗,當然也就愈加喜歡和金貴。他幾次想把亦寒接進府來,無奈太太嚴氏死死咬住當初的協議,無論如何不肯鬆口。

  文玉的痛苦可想而知。每次懷孕,她就感到有了希望,於是處處小心在意,盼著足月臨盆。可是,誰知天不從人願,一再流產不但弄得她身體虛弱,而且心情壞透。暗地不知流過多少淚。她覺得對不起夏中範,又想念小亦寒,曾幾次要求搬到徐家匯去跟兒子同住。但夏中範不答應,她母親也不願意,說:「這算怎麼回事,就好像玉兒被夏家趕出來似的。」於是文玉只得留在夏家,每天忍受著嚴氏的橫眉豎目和冷嘲熱諷。

  一轉眼,亦寒已經七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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