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晨薔 > 風荷戀 | 上頁 下頁


  太太?就像大馬路上那些穿綢衫、戴金鏈、坐包車的闊女人那樣?

  「你不信?我賭天發咒……」夏中范仿佛瞭解文玉的心思,喘咻咻地說。

  文玉的意識模糊了,她全身癱軟,不再掙扎,聽憑夏中範的任意擺佈……

  以後的十天,太太從崇明島回來前的十天,文玉簡直像在夢中度過似的。這是她有生以來最快樂的十天,但也是僅有的快樂的十天,讓她付出慘重代價的十天。第二年夏天,一個悶熱的夜晚,季文玉突然回到離別已一年多的家鄉。

  母親和文良喜出望外。文玉在上海給他們的信不多,每次托人代寫的書信,又總是老一套的平安家報,根本無法慰藉他們對文玉的思念和牽掛。

  「玉兒,我的乖乖,你總算回來了。」正在門前大樹下就著月光納鞋底的母親,伏在文玉胸前,又哭又笑,雙手不斷撫摸著文玉的臉頰,「快讓我看看,哦,瘦了,瘦多了!」

  文良激動地在旁邊搓著雙手,不知說什麼好。趁母親低頭抹淚的當兒,他一把拉住文玉的手,把她往屋裡拖,一面興奮地說:「小玉,你回家來了,真好!你來看,我把我們的櫃於都打好了……」

  文玉一手挽著母親,一手被文良拉著進了屋。她已不太能習慣屋裡的昏暗,用力眨了眨眼,才勉強看到屋角站著一個塗著紅漆的五斗櫃,似乎正面那塊小小的玻璃上,還描畫著五顏六色的花草,顯得挺鄉氣的。

  文良留心著文玉的神色。這櫃於是靠他去年冬天打短工掙來的錢做的,專等與文玉成親時好用。他多麼希望文玉能喜歡他用辛勞和血汗換來的這個櫃於。

  但是文玉那漠然的表情使文良忐忑不安:看來她不大中意這個櫃子?

  「玉兒,這次回來,不走了吧?」母親充滿期望地問,這也是文良心裡急著想問的。

  文玉沒有答話,她吃力地在床沿旁坐下,用手緊了緊身上的斗篷。

  母親和文良這才發現,雖然天氣很熱,文玉身上卻還不合時宜地披著什寬大的布氅。

  「傻孩子,天這麼熱,還不快脫了!」母親伸手便幫文玉解斗篷的衣帶,「文良,快打點水來,讓你妹妹洗洗臉。」

  文良歡快地答應一聲,轉身走了。

  文玉把母親的手輕輕撥開:「娘,我自己來。」她一邊動手解斗篷,一邊用極平淡的語調說:「我這次回家,是來坐月子的。」

  母親嚇了一跳。她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麼?坐月子!她兩眼瞪著自己的女兒,結結巴巴地問:「你說什麼,坐……坐……」

  其實,問什麼都是多餘的了。斗篷一脫下。露出裹在花洋布衣衫下那鼓得圓圓的肚子,任何人一眼就能看出來,妊娠已將足月,說話就該臨盆了。

  「你,怎麼……」母親像遭到雷擊一樣,愣了愣神,才手抖抖地指著文玉,半天說不出一句整話來。

  「娘,老爺已收我做了二房。」

  「二房?」

  「是的,是的,」文玉不容母親再問,急急地說:「太太不會生養,她很喜歡我,勸老爺收我做二房。老爺人好,我就答應了。現在我是夏家的二奶奶,不是傭人了……」

  「哐咚」一聲,是盛滿水的木盆砸在地上的聲音。

  母女倆一齊朝門口看去,只見文良傻站在那裡,水流了一地。

  猛地,他雙手捂著臉,轉身沖出屋去。

  文玉身子一晃,差一點暈倒在床上……

  一夜功夫,季文良足足老了十歲。天快亮的時候,他才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自己那半間披屋,鬍子拉碴,滿臉憔悴。

  文玉正在屋裡等著他。見他進門,文玉怯怯地叫一聲「哥」,淚珠兒就串串滾落下來。

  文良先是呆了一下,隨即跑到缸邊舀了一瓢水咕嘟嘟直灌下去,扔掉木瓢,就拿脊背對著文玉。

  「哥,我想去死……」文玉哽咽著,艱難地吐出這句話。

  「你當上二奶奶了,從此榮華富貴,說什麼想死!」文良聲音嘶啞,頭上青筋直跳,卻並沒有轉過身來。

  「那,都是我騙娘的。我不想讓她老人家傷心。」

  「怎麼?沒那麼回事?那……你這肚子裡……」文良轉身一步沖到文玉面前。

  「是老爺的。」

  「這個畜牲!」文良一拳砸在小桌上,「我要去殺了他!」

  「不,不,這只能怪我自己,」文玉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怪你自己?」文良一怔。他一把抓住文玉的手,狠命地捏著,眼看文玉疼得流出了眼淚,「這麼說,是你心甘情願的?你……」

  突然,文良用力丟開文玉的手,瘋狂般地笑了起來。他的笑聲像一柄尖刀直刺文玉的心臟,攪得她的心直淌血。但她並沒去阻止,一直等文良笑夠了,她才神色黯然,但卻字字清晰地說:「哥,我對不起你,你恨我也好,打我、罵我也好,我這一輩子,欠了你,只好來世報答。哥,除了娘,你就是我最親的人,看在我們從小一塊兒長大的份上,我來向你討個主意。」

  文良雙手緊緊抱住自己的臉,淚水從他那粗糙的手指縫裡滾落下來。他的兩條腿就像被抽去了筋,軟得撐不住,不由自主地在那張吱吱直叫的小床上坐下。

  文玉默默地坐到他身旁。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