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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你要是懂,今天就不會淪落到這個地步了。」美娘冷哼一聲,「乖乖待在這兒別亂跑,我會讓人按時送飯來。再等幾個月,自然有用得上你的時候,到時,別忘了把你那姘頭帶著,我需要個男人出力。」

  「等等!」袁姬追上來,「芳柳知道這事嗎?」

  「咱們同在一條船上,她能不知道嗎?長安這趟路,我就是要她負責盯著那死老頭子,別讓他知道了壞事。」美娘拋下這些話,便離開破屋,上轎走了。

  垂下轎簾,把玩著手上空空的食籃,美娘的表情複雜而深沉。上回算計岑久,卻讓那半路殺出的南宮哲給壞了事,還讓她提心吊膽了好一陣子。這一次,由她親自操刀,絕不允許有半分差池。十年青春耗盡,圖的不過是錦衣玉食,還有百年身後的風光大葬;但目前局勢的發展,逼得她不得不狠下心腸,替自己預作打算。就算拼著斷腿的後果,她也要踢開岑久這塊絆腳石。

  第九章

  為了不讓旁人起疑心,岑久還是克服了身體的不適,硬撐著去送了父親。

  臨走前,岑有金拉著她的手,試圖在最後一刻勸說她回岑家認祖歸宗。望著父親殷切期盼的雙眼,岑久心中極為不忍,但思及未來,她仍舊狠下心腸保持沉默。

  曾以為父親的離開會令她輕鬆不少,當岑久像看著南宮哲那樣送走了父親,才幡然領悟:在秋水縣這塊自小生長的地方,她是真的孤單了。

  當孕吐的症狀消失,岑久平坦的小腹就像灌風的燈籠,很快地撐了起來。

  當寬鬆的衣服再也藏不住隆起的肚子,岑久的身影幾乎在醉仙居消失,她選在運河附近一處僻靜的民宅內待產。不知情的人,都當她是到長安找岑有金去了,店裡大大小小的事,全由能幹的曉緣一手發落。

  至於南宮哲,岑久不必費心詢問,也約略清楚他最近的動向;因為這期間,幾個留宿過醉仙居的江湖人士,總會閒話家常地談起他做了什麼。

  肚子裡藏不住話的清兒,總會在每日探望時,如數家珍地把聽到的這些事說給她聽。

  但岑久總是安靜地聽,很少發問,平靜的臉上也瞧不出是開心是難過,仿佛南宮哲除了是她孩子的父親,其它的,就什麼都不是了。

  直到有一天,曉緣帶著賬本來找她問賬目的事。

  「這筆錢全無名目,我查了半天,就是找不出是哪一批酒的貨款。」

  岑久把賬本翻了翻,看著深鎖眉頭的曉緣。「你都核過了?」

  「是的,都核過了,醉仙居自運河以北,大半賣的酒都是些零星的金額,從未有過上千兩的生意往來,何況,還是金寶號的銀票。」

  岑久一怔!「這金寶號不是汴城最大的商號?」

  「是啊!他們也是生意人,絕不會送錯的。怪就怪在,醉仙居釀制的酒向來只走水路運往京裡或朝南送去,這些銀票,實在來得莫名其妙。」

  「姑娘!」見岑久托腮不說話,曉緣忍不住喊道。

  還沒來得及開口,小腹傳來的震動讓岑久心念一動。

  只有一個可能——這筆知名不具的錢,是南宮哲給的。

  「我明白了,你忙去吧。」

  「姑娘,還有件事……」

  「改天再說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這筆錢的事,我來處理。」

  即便想告知的事迫在眉睫,但曉緣還是忍了下來;因為從南宮哲離開後,曉緣已經很久沒瞧見岑久眼裡明亮的火簇,她不願破壞這一刻。

  岑久與南宮哲之間的情感默契,就算聰慧如她,仍有她想不透的地方。如果今日她與岑久易地而處,她絕不希望孩子的父親只是用錢打發了事,尤其,南宮哲明知岑久最不欠缺的就是錢。

  也許,感情之事,旁觀者就算看得再清楚,仍有不能參透的是非吧。

  想著想著,不免又繞回她所煩惱之事,曉緣跳上車子,人雖離開,心仍不得安寧。

  從岑久消失在醉仙居後,不知打哪兒開始散佈的流言,繪聲繪影的說著岑久的離開是因為未婚有孕;這一傳,便是沒完沒了,不少曾經在岑久底下吃過虧的男人,更是有事沒事便踱來醉仙居門口,不時指點張望,他們不是嘲諷著,就是戲謔地問起岑久的去處,連清兒那沒長眼兒的劍都沒能嚇退這些好事之徒。

  流言的殺傷力還不僅如此,醉仙居在這段日子,生意是過去數十年來沒見過的慘澹。

  明知這是事實,面對眾人的目光,曉緣仍舊斷然否認;不過,顯然她的力量太單薄,而醉仙居以往相應不理的方式也失了效。末了,她只得慶倖岑有金已離開秋水縣,聽不到這些話,沒把事情攪得更複雜。

  心煩意亂間,曉緣又想起投宿在醉仙居已近三個月的木少柏。她臉頰羞紅,歎了一聲,揚起鞭子,驅車往醉仙居的方向去。

  屋裡屋外,兩種心情,夕陽余暉灑滿遠處的河面,照得一片粼粼金黃,岑久手執銀票,閉眼回想著南宮哲離去前凝瞅她的眼神。

  那野人溫柔的時刻不多,但愈是這樣,總能讓她記得清清楚楚。

  如果在她的心裡,曾經怨過南宮哲,那麼也是因為自己太剛強、太不肯對自己示弱,以為他既能走得瀟灑,她也該學著去忘了他。

  但他的骨血時時在她體內成長茁壯,就算能抽離魂魄,她的身體怎能不去在乎!

  一直懸在心裡的問號,都在今天有了答案。南宮哲是在乎她的,他明明知道她不缺錢,但他身在異地,能夠為她做的,就只有這些。

  真是奇怪,他們相處不過三個月,她卻能那麼篤定的懂他。

  輕壓著被孩子踢動的小腹,岑久垂眸,溫柔地笑了。

  在猜疑中度過的孤寂,終於在這幾張銀票中了結;雖然今生可能再也見不到那個男人,但岑久的心,卻充塞著從未有過的溫暖與雀躍。

  胃裡飽足的塞下最後一塊餅,袁姬心滿意足地抹抹嘴,才把空空如也的籃子還給美娘。

  「你要我辦的事,我全辦妥了。」

  「我知道。」一想起近日來傳遍秋水縣上下的流言,美娘露出滿意的微笑,順手將籃子扔給守在屋外的下人。

  「醉仙居現在沒有客人敢上門,我看,關門是遲早的事。」袁姬嘿嘿笑出聲,隨即補上一句惡毒的咒駡:「平日裡那賤丫頭老是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這會兒我真想把她揪出來,呸她兩口痰。」

  「會等到那天的,」美娘斂住笑,眼睛危險地眯了起來。「等我接了醉仙居,你想怎麼對付她都成。」

  這全然不加掩飾的野心令袁姬瞪大眼。打從美娘接濟她,並囑咐她四處散佈岑久未婚生子、打壓醉仙居的消息,這其間,她都是基於報復的心態,並未仔細想過美娘的理由。

  現在,袁姬終於恍然頓悟。

  「三妹要接收醉仙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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