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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老頭兒,你要我說第三遍嗎?」他往前跨一步,語帶輕柔地問。

  岑有金往後跳了幾步,臉色灰白地轉向岑久,突然厲聲問道:「久兒,你當真要讓這個野人插手咱們爺兒倆的事?」

  岑久咬著唇,不發一語地站著;曉緣擔憂地望著她,卻不敢在此時開口。

  「好!好……算你狠,久兒,爹只有一句話,你今日要不跟我走,岑家便與你斷絕父女關係!以後,你要是有什麼差池,爹絕不幫你!」

  她的沉默以對重重傷了岑有金的心,顯見是寧願跟他斷絕關係,也不肯回岑家。岑有金含恨地瞪視她,突然哀鳴;「枉我這些年來如此疼你,你跟你娘簡直就是一個樣兒!固執無理,一點兒良心都沒有,氣死我了!真是氣死我了!」嚷著嚷著,岑有金揮舞著袖子,挫敗地離開了。

  「久姑娘,你還好吧?」曉緣奔至岑久身邊,含淚望著她被摑的臉頰。

  「你們都出去,讓我靜一靜。」岑久的聲音不帶感情,直至婢女離去,她才像泄了氣的皮球般坐在榻上。

  南宮哲正要出去,卻聽到她的道謝。

  「小事一樁。」他聳聳肩,以為轉頭會看見一張哭泣的臉龐,但岑久臉上除了失意,並沒有半滴淚水。

  「為什麼幫我?」她突然問。

  他聳聳肩。為什麼?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無論如何,對他而言,那都是旁人的家務事。

  之前隔著花窗,他一直在壓抑著插手管事的念頭,甚至有逼自己走出醉仙居的衝動;但是,他的腳偏像生了根,牢牢釘在地上,直到見她挨了打,才突然有了感覺。

  「無論如何,還是謝謝你。」岑久微微一笑,笑容牽動了腫脹的臉頰,她皺眉,舉起手,卻被南宮哲握住。

  「你,想談談嗎?」他俯下身子,湊近她,聲音不覺放軟了。

  岑久微怔,沒開口,卻突然順勢朝他胸口偎去。

  「能否借你胸膛一用?」她說著,口氣卻沒有任何的示弱或乞憐,仿佛只當他是一堵牆——一堵沒有是非爭執、可以暫時停靠休息的牆。「我好累。」

  貼著他的身子柔軟無比,完全不似她方才對抗父權時的堅強,南宮哲的心顫了顫,竟沒有力氣推開這個女人。

  他隱隱覺得,向來風平浪靜的心湖,突然間全亂了。

  第三章

  翌日一早,南宮哲便帶著何非元走了,沒有特別向岑久道別,而岑久似乎也不介意。只是那一日,她比平日還來得沉默寡言。曉緣和清兒都當她是為了岑有金的事在難過,也不敢多加詢問。

  醉仙居的白日,一如往常,並無其它事發生;到了夜裡,主僕倆仍像過去那樣,隨時隨地警戒著。雖然自從岑有金放話與她斷絕關係後,並沒有人再來騷擾,不過這樣的平靜,反而讓岑久很不安。

  這日清晨,一輛豪華馬車停靠在醉仙居之前,夥計拉開店門,整好旗幟,對那馬車才投去好奇的一眼,只見車門拉開,一條上好的氊子自馬車裡滾出來,一路翻過醉仙居的門檻,鋪至櫃檯前才停止。這樣的排場,看得那夥計目瞪口呆。

  曉緣拎著抹布自櫃檯後探出身子,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的紅氈,便懶洋洋地吩咐下人:

  「去告訴久姑娘,又有個自以為了不起的傢伙來了。」說罷,垂下頭,繼續擦著桌子。

  踩上紅氈的緞子鞋面,繡著讓人眼花撩亂的圖樣,撩起一陣嗆鼻的香風,大咧咧地走了進來。曉緣自始至終都沒抬頭,光瞄到那花花鞋面,她就覺得滿心的不屑。

  一個男人會選這種鞋緞,還能有什麼出息?

  岑久自簾後走了出來,見到來人,臉上僅有一絲驚異。

  「久妹。」江斌微笑,將香噴噴的摺扇甩了又開,開了又甩,一張俊美非凡的臉上,帶著讓多數女人心醉的笑容。

  岑久朝那堵住店門口的馬車看去,一排衣飾華麗的家丁陸續走進,規規矩矩地站在紅氈兩側。岑久搖搖頭,沒把那怒意表現出來;思及多年前,她曾與這男人有過的感情牽扯,以及當時對他那近乎癡狂的迷戀,如今想來,她只覺得幼稚得汗顏。

  「江少爺來便來,何必搞這麼大排場?」她唇角一撇,笑得好生冷淡。

  「為了久妹你,一切都是值得的。」江斌語氣異常溫柔,逼近她一步。

  岑久毫不動心,聳聳肩,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模樣。

  「我想沒必要吧。我跟你非親非故的,還有,請喊我久姑娘,我不是你的妹妹,跟你之間,也沒這麼熟。」

  江斌沒料到她會如此疏遠,佯裝受傷似地低喊道:

  「一別十年,你不與故人敘敘舊,反而如此生疏?」

  「別說得這麼曖昧,我與你原來就無瓜葛,」岑久秀眉微蹙。「另外,還請你把這塊紅氈撤走,別妨礙我做生意。」

  「你仍在怨我當日負心,另娶她人,是不是?」江斌輕歎,隨即語調一揚:「你放心好了,今日我來找你,絕對是光明正大的。我那婆娘沒福分跟我,已早我先走一步;我為了她,已經苦守了三年,也算仁至義盡了。」江斌說完,伸出手要拉她。

  岑久避開他的手,「是嗎?可我卻聽說江少爺這些日子並不寂寞,長安、洛陽城裡的窯子,你全都走遍了,還私納了幾個姑娘,不是嗎?」

  江斌一怔,突然眼一亮,隨即得意地笑了。

  「久妹,你吃醋了是不?我就知道,你心裡還是在意我的。」

  強抑著心裡濃烈的厭惡,岑久只是冷笑不語。

  「那些殘花敗柳,哪能跟出身高貴的久妹相比,江家少奶奶的位子,怎麼說都非久妹莫屬。」

  說著說著,手又朝她伸了過去,沒料到一個算盤突然朝桌上重重放下,險些擊中他。

  「誰這麼大膽!」江斌怒道,順著算珠上那截白嫩的手指往上,瞧見曉緣充滿敵意的臉。

  眼前的丫頭令江斌的眼睛瞪得更亮了,他色心大起,只納悶自己進門時怎沒瞧見這個美娃兒。

  比起岑久的乾瘦,圓呼呼的曉緣確實比較對他的胃口;江斌如餓狼般緊盯著曉緣,恨不得能立刻把她拖進馬車裡雲雨一番。

  「久妹,這位是……」

  「下人,賤名不足掛齒,哪比得上江少爺的有頭有臉。」曉緣一張臉笑笑的,眼裡卻是不帶半分好意。

  給她這麼一頂撞,江斌臉上有些掛不住;他一使眼色,紅氈兩側的幾個家丁突然走到門口,把剛進來的幾個客人趕走了。

  非但如此,連門也給關上了。

  「這是什麼意思?」冷眼看著這一切,岑久臉色繃得難看。

  江斌嘿嘿一笑。「這樣子,咱們比較好說話。」

  「江少爺,你當真要與我為難嗎?」岑久眼眸一寒!面對如此厚顏之人,她不禁心裡有氣,也更加難堪自己目光曾經如此膚淺,一心一意想跟這人成雙成對。

  「為難談不上,是你太拒人於千里。」江斌親昵地湊上前。「我此番前來,是特意來跟久妹求親的,久妹如果出聲趕人,才真是為難了我。」說完,江斌拋下岑久,急急擋住欲上樓的曉緣。

  「小美人,我跟你家主子的話還沒完呢,你想去哪兒?」

  曉緣瞪視他,見那對眼睛仍色迷迷地在自己身上賊溜溜打轉,她不再多想,拿起離自己最近的一壺酒,揚手朝後方的木梯一扔碎裂的酒瓶令江斌一驚,隨即回過神,伸手輕浮地捏了她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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