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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就是這一句話,回答了他一直想知道的事——她在方家,並不快樂。他早該明白,輕易一封書信,怎麼改變她倨傲的性子。

  當日他心神俱裂地放棄她,而她選擇了和他承受一樣的折磨。

  「別這麼想,換個方式,事情並不像你說的那樣。」他鬆開手,咬牙說道。

  她瞅著他,冷冷地笑了。

  「既然如此,為什麼你不敢看我?難道,你虧欠了我什麼?」

  他望著她,哽咽的說:「是的,我虧欠你,很多……很多,這一輩子,我永遠也還不了。」

  「你現在就可以還清這一切,只要你替我配一副藥,打掉我肚子裡的胎兒。」她打斷他的抱歉,輕聲說道。

  莫韶光瞪大眼,看著她一步步逼近自己。

  自她嫁入相國府之後,他們沒再這麼接近過,他可以看到她胸口間的起伏、可以看到她顫動的眉睫,更可以看清她眼裡勢在必行的決心。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

  「他是你的丈夫。」

  「這件事,我從來就沒有選擇的權利。」言語之中,帶著太多的怨恨。

  「你當真那麼恨他?」

  「我楚薇楓該恨的,又何止他一人?」她抬起頭,目光炯炯如火。「我不願意生下這孩子,因為我太清楚,就是給我一輩子的時間,我都不可能會愛他。」

  「你總是把話說得太早。」他的聲音憂傷又溫柔。「再隔幾個月,當你第一次感覺到孩子的胎動,你將能體會一個生命在你腹中,倚著你而生的成長與感動,你會發現,自己有多麼在乎他。」

  「不准說了!」她怒喊,語氣顫抖,不知是因為這番話,還是他語氣那種絕望。「我絕不會去想這些,你只管把藥開給我,我就能夠假裝這一切從來沒有發生過!」

  「我不能給你,這是謀殺,開這帖藥,對你來說也太傷身,你承受不住的。如果你執意如此,那麼,去找別人吧,我做不到!」

  「莫韶光,你當真能對我的處境無動於衷嗎?」她擋住他的去路。「你要真如此仁心仁術,當日為什麼要救我?既救了我,如今為何不站在我的立場,替我想一想?」

  「薇楓!」他苦惱地喊了一聲。

  「如果不是無法可想,我何必走這一趟?你很清楚,沒有方仲卿的允准,整個燕州城,是沒有大夫敢替我開這副藥的,我能尋求幫助的,只有你了。」

  「薇楓,你清醒點,這個藥,可能會讓你後悔一輩子的!」

  「是誰在信上,他什麼都不求,只求我的幸福快樂?我現在正在拔除讓我痛苦的根源,你居然幫不了我?」

  「不要逼我!薇楓。」

  「我沒有逼你,這是你欠我的!」那眼裡的苦澀,不知何時己轉為深沉的恨,似乎在這一刻,她才完全爆發出來。「你一直欠我一個完整的解釋,但我沒有怪你,反而以為,當時你是受到了脅迫,出於無奈。我知道你不是輕易放棄的人,所以我對你,始終抱著希望,將近五個月了,我在方家,日日懸念、夜夜期待,我等你,等你像從前那樣,義無反顧地來帶我走;我甚至相信,我可以為你等上一輩子,就算那種滋味,比等待死亡還要難熬。每一個晚上,我不停猜想你不能來的原因,也不停為你找遍各種不得已的理由,但是,還是落空了。直到後來,我接到那封信。我雖然怨你無情,但心裡還是傻傻地疼著你,想你是因為失去我,太傷心了,所以離開了燕州……」她仰臉,冷冷地笑出聲。「結果,我都想錯了!你的人留在這坐,卻連一面都不肯來見;如今我懷了別人的孩子,你竟還不當一回事地跟我這些!莫韶光,我真認清你了,我也說不出來,有多恨你!」

  他神色惶苦地聽著那些話,莫韶光喘了一聲,突然緊緊把她拉進懷中。

  「你何苦……何苦要這樣懲罰我。傷害你自己?」他低語,聲音啞咽。

  她的香氣盈鼻,髮絲一如他記憶中的柔軟,摩挲著他的臉。

  淚水刺痛莫韶光的眼。他知道,就算遠走天涯海角,他的心永遠都不會自由。

  她是你的呀!莫韶光,為什麼你該死的就是放不下手?

  楚薇楓眼前驀然起了一片水霧,她僵著身子,任自己靠在他懷裡。

  幾個月未食不知味、行屍走肉的日子,那早以為乾涸的愛,突然在這樣的擁抱裡滋澗蘇醒了。

  「傷害我的人,難道是我自己嗎?」她猛然推開他。

  莫韶光的表情在那一刻變得更加蒼白,在她面前,完全失去了抵禦的力量。

  「莫韶光,你說對了,我就是要懲罰你!比起你對我所做的一切,這算什麼?」她吼道。

  第一次看到他雙眉糾結得那麼深,那瘦削的臉頰也因用力而顫抖著,楚薇楓有些後悔,知道自己逼他過甚了。

  面對他的瘦弱,縱有再多的恨,楚薇楓也說不出口,只是眼淚無法控制地湧出來。她恨自己心腸太硬、口舌太毒;也恨他懦弱無能,傷害自己。

  但她更想做的,是不計一切,埋到他懷裡痛哭一場。

  莫韶光突然邁開步伐,離開林子,把她拋在身後。

  她緊追上去,跟在他身後,試圖說些什麼來緩和兩人間緊繃的場面。莫韶光抿著唇,不發一語地朝著藥櫃,並伸手從抽屜裡一一拿出了幾味藥草,配在一起。

  楚薇楓知道自己贏了!可是,她虛弱地想,傷了他,她並不開心呀!

  在白家門前接到夫人出走的消息,方仲卿連衣服都沒換,便騎著馬,火速趕去了城北。

  小燕湖畔,替楚薇楓趕車的老車夫一見主人,忙不迭地就迎了上來,把事情約略說了一遍,便指向不遠處的矮房舍。

  奔至圍籬外,他始終不發一語,眼裡只是死死盯著那扇關閉的房門,隨伺的下人勒令站在遠處,也是大氣不敢吭一聲,就怕惹怒了主人。

  「這位大爺,您要求醫……」少年匆匆從屋後走了出來。

  才推開門,方仲卿便抽劍抵住他的咽喉。

  「大……大爺!你這是……」那少年嚇白了臉,瞪著那白晃晃的劍身,連話都說不全。

  「屋裡面有誰?」

  「莫……莫師傅。」

  「還有誰?」

  「一位……一位求醫的夫人。」

  「沒有其他人了?」

  「沒……沒有。」

  揣想著莫韶光與楚薇楓別後相擁親密的畫面,仲卿的胸口,突然有如萬針戳刺,他反手用劍鞘大力擊昏了少年。

  一個男人,究竟能容許幾次背叛?

  這些日子,眼看她消沉,他胸中滿滿的愁苦無人能解,末了。幾乎也要跟她一併下去,好幾次,想帶她出外散心,卻換來她頑強的抵抗,他疼在心裡,不敢過分強逼。

  而今日,一個莫韶光就讓她不顧一切地出了家門,相較之下,他簡直難以忍受。

  當想像如火燎原,愈燒愈烈,方仲卿一刻也不能再等,終於狠狠端開了門。

  妻子的身影和另一個男人的身影落入眼中,方仲卿赤著眼,拔劍直指莫韶光。

  「你要做什麼?」一見他殺氣騰騰的舉動,楚薇楓愕地朝莫詔光靠去。

  前幾日讓人擔憂的頹靡不再,眼前的楚薇楓,眼眸裡的精神,回復了往日的神采,是如此地清亮吸引人。

  面對這張曾經讓他心動迷戀的臉,方仲卿突然起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窒息的痛。

  他懷疑她的身子裡進駐了一個惡魔,一個在莫韶光面前永遠那麼溫柔,而面對他時卻硬得連笑容都吝于給的惡魔!

  成婚以來,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難道還不夠讓楚薇楓改變她的忠誠,忘記這個莫韶光?

  「是你逼我的,今日,我非殺了他不可!」方仲卿怒吼。

  「放下你的劍,我們什麼都沒做!」

  「說謊!」方仲卿咆哮,提劍就朝藥櫃後的莫韶光刺去三劍,全給莫韶光閃了開去。

  「只有你這個心軟的白癡,還被他騙得團團轉!」

  如此惡聲惡氣,是楚薇楓從未碰上的,知道莫韶光有能力應忖他的攻擊,她抿緊唇,撿起劍風掃落的藥包,緊緊揣好,傲慢地抬起頭。

  「我不想在這兒看你丟人現眼,我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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