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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譚姑點點頭。「你娘和弟弟也在座上了。對了,泉淨呢?怎麼一整天都沒見著她?」

  「她收拾完東西,才來接我。」

  她怔了怔,再抬起頭,眼光不舍的望著慕容軒,才有些難堪的笑了。

  「看我胡塗的,都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說罷,握住他的手。「得好好照顧自己,你可是當爹的人了。」

  「把教坊交給飄雲,您可以跟我走的。」

  「不了。」譚姑輕聲一笑,不舍的握住他的手。「你明知我放不下這些個丫頭們,就像你在慕容家的娘,她何嘗願意你走。但每個人總有該他牽掛的事。再說,葉飛也留在這兒幫我,你何必為我操心。」

  「進去吧。」她為慕容軒掀開簾子。「別讓客人等太久。」

  「各位久等了。」慕容軒大步踏進,在所有賓客中站定,隨即拱手一揖。

  筵上所有的人紛紛站起來回禮,慕容夫人和慕容穎也起身,兩人心情複雜的望著這個相處多年的親人。

  飄雲漾著淺笑,輕盈盈的捧了三杯酒而來。

  他拈起盤中酒杯,一飲而盡。

  眾人不明所以,只得隨他幹了這杯酒。

  「不知公子爺找咱們來,是為何故?」有人忍不住開口問道。

  慕容軒微笑不語,又連敬了兩杯酒。

  「承蒙各位一直以來的厚愛,對在下照顧有加,小弟無以為報,辦了此筵以待,小弟先幹了三杯酒,今日筵上好酒好菜,請各位盡情取用。」

  這番話,讓每個人又是面面相覷。

  「除了謝謝各位,在下還有一事宜布。」慕容軒微微一笑。三年來朝思慕盼,等的不就是這一刻?他幾乎掩不住心裡的興奮之情。

  「今日之後,慕容家再無在下這號人物,在下已經破出慕容家。請各位別慌,在下已把所有產業移交清楚,和慕容家所有的往來也不會因為在下的離開而有所更動,今後有任何問題,儘管去問我爹便是。」

  此言一出,每個人臉色譁然大變,穀樵生也錯愕了。

  「交給慕容老爺子?他連自己都管不好,怎麼有本事攬下這些!」身旁一名拍著褶扇的少年公子忍不住低語。

  「是呀!定是公子爺喝醉了。」旁人輕聲附議,但回頭一想也覺得不可能。僅僅三杯酒,能醉得人語無倫次嗎?不過這話礙于慕容軒,沒敢問出口。

  「公子爺怎麼……會突然怎麼想?」穀樵生站了起來。等了這麼久,依然沒見到駱泉淨,他實在心有不甘。

  「在下原就志不在此,卻一直苦無契機,才耽擱了這麼多年。」慕容軒沉吟道。

  水晶珠廉之後,慕容夫人幽幽的望著兒子。直到今日,她終於明白,原來當年把慕容軒從玉器行裡帶回家,竟是活活扼殺了他的志趣。

  「娘,難不成大哥真要回頭……?」慕容穎也聽明白了,他不可置信的湊上前問道。

  「有何不可?這是他的選擇。」慕容夫人黯然的答道。也夠了,擁有他這麼多年,也該是放他走的時候了。

  舫外一聲琵琶弦響,慕容軒突然起身,捧起最後一杯酒,一飲而盡。

  穀樵生也震動了!是她!一定是她!這麼想著,偏又不敢貿然起身。

  「時辰已至,就此拜別各位。」

  「公子爺!」眾人面面相覷,有人還想開口說些什麼,只見慕容軒哈哈大笑,丟下酒杯,走出艙外。

  眾人紛紛起身跟出。

  舫外,一艘小小烏蓬船滑過湖面,悄悄與盞舫並行,只有那琵琶清亮悅耳,一聲聲自烏逢內傳來。

  慕容軒笑了,在每個人的驚呼聲中,縱身一躍,身子隱穩落在那烏篷船上。

  逢裡隨即鑽出一名牽著男孩的素衣女子,長髮披肩,眼眉如畫,笑靨甜蜜溫暖。

  穀樵生咬著唇,不知怎地,卻幾乎想要落下淚來。三年未見,隔舟相望,駱泉淨成熟的少婦風韻更勝當年未嫁時的溫柔婉約。再見伊人,他才明白自己對她的思念竟是這麼深遠!

  駱泉淨仰臉望著丈夫,兒子早迫不及待的撲進慕容軒的懷裡撒嬌去了。她抿唇笑看這一切。三年以來,她個性裡的沉默依然,舉止也仍是從容有禮,除了身邊多了個孩子,她外貌上幾乎不曾有什麼改變。

  昨兒個夜裡湖上飄了一場雨,今日空氣清新可人,該是個遠行的好天氣吧!

  盼了三年,總算是讓她等到這一天了。脫離慕容家這個討厭的身分,她和慕容軒一定會更自在吧?

  「等很久了?」慕容軒問。

  她搖頭。「想去哪兒?」

  「跟你一道兒,都好。」他輕聲一笑,沒再瞧那些人一眼,抱著孩子彎身進蓬去了。

  「那就是公子爺傳聞中的湖上夫人,還有他兒子?」有人紛紛問道。

  「該是吧。老天!怪不得公子爺要舍許家小姐不娶,這姑娘生得還真不錯。」另個人說。

  「才怪!我內侄女見過許家千金,相貌要比這姑娘美上好幾分,再說她貧賤出身,哪能跟許家相比?」又有聲音冒出來反駁。

  「聽說她是譚姑的女兒呢。」

  「慕容家這麼重門戶,我看老爺子肯定是氣壞了……」

  所有的猜測終究是猜測,一旁瞭解事情真相的教坊眾姐妹也始終三緘其口,沒有出面說明這一切;她們正爭相忙跟駱泉淨揮手,愛哭的如意早已頻頻拭起淚,顯然是不舍之至。

  在那畫舫間,駱泉淨看到許多張熟悉的臉孔,也看到許多不認識的人在對她指指點點。她無所謂,只是專注的望著和慕容夫人並肩的譚姑,看著她們眼中的依戀。

  這一生像戲,這些人這些事全走在她的戲棚裡,有時是配角,有時是主角;有時曲折,有時起伏。這一生的笑笑淚淚,在兩船擦身之間,她恍惚看到過去的自己,也看到吳秋娘和那已經死去多年的唐夫人。

  但那一切,卻都更淡更遠了。

  直到望見穀樵生,他緊緊扳著船頭,那雙眼睛看著她時依然有著渴望。駱泉淨微笑了,點點頭,拱身盈盈向每個人行了禮。

  知道總會有這麼一天,駱泉淨早學會了不要太傷感。

  穀樵生如鯁在喉,眼眶裡竟浮出淚來,卻怎麼也說不出半個字來。他知道駱泉淨看見他了,他如追,偏偏,是什麼都不能說!

  「軒兒……」慕容夫人站在眾人之後,掩不住感傷,眼淚流了下來。

  「別難過了。」譚姑安慰道。「他們……總會回來的。」

  「是呀,娘,大哥總會回來的。」慕容穎眼望著駱泉淨,心情亦是複雜的。

  事到如今,他仍參不透駱泉淨那冷靜內斂的性格,也無法明瞭,一向驕傲的兄長為何會甘心為了她放棄一切?

  直到那小船離開,眾人才明白慕容軒所言是真。有人仍在錯愕間,有人則惋惜著慕容軒的大好前程,更有人不解他的動機。

  「夜闌風靜谷紋平,小舟從此逝,洽海寄餘生。」只有慕容穎喃喃念著半闕詞,心裡不知怎地,竟好生羡慕起兄長的魄力和決心。

  柳絮紛紛飄下,眾人再抬頭時,那小舟已消失煙波迷離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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