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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不能讓她影響船上的氣氛。」譚姑堅持。「倘若破了例,客人會生嫌,其他姑娘也會說話,對她日後不好。」

  「我說不用了,我就要她。」

  「公子爺是為歉疚,才這麼難過嗎?」譚姑問,不再探索他的問題。

  「若是真心想為她做些什麼,公子爺就該靜靜把曲子聽完。她第一次見客,別讓其它人留了壞印象。」見他沒有答話,譚姑加了一句,真的走去把駱泉淨喚來船頭。

  「師傅,泉淨錯了?」一路走來,譚姑的沉默令她有些不安。其實駱泉淨並不真的在乎自己是否得罪了那個了不起的慕容軒,但譚姑待她的恩,她不能置之不顧。

  譚姑停下腳步,轉過頭,也沒有如駱泉淨預期中的嚴厲目光。

  譚姑只是深深的看了駱泉淨一眼,便要她到船橋上去向慕容軒道歉。

  「第一次難免出亂子,幸好是在公子爺面前,你去賠個不是便可,其它別再多想了。」

  說完譚姑便走了,甚至連陪她過去的意思都沒有。駱泉淨孤伶伶的站在甲板上,只是呆望著慕容軒的方向看。

  末了,她長籲了口氣,終於走上前去。

  「慕容少爺的扇子。」她放下琵琶,垂首把扇子捧上。

  慕容軒僵硬的回過身來。他看著方才在盛怒中丟擲的扇子,扇柄上接的環扣有一枚歪去了,感覺很辛苦的撐著那玉墜;他沒有接過,卻突然握住她的手。

  「墜子斷了嗎?」

  「斷了,泉淨手邊沒剪子,所以接得不好。」她回得理所當然。

  那撫弦的手一點也不柔軟,就像她回答的語氣,一點兒都不像個該笑話盈盈的歌妓,她冷淡得像個生人,已經一年了,她的掌心仍留著些許曾經在唐家勞動的粗繭和傷疤。

  有些痕跡,任時間再久,也無法沖淡的。在過去混混雜雜的三百多個日子裡,他在偶爾牽掛她的生活裡過去,這些心思,在見到她時才發現一點都沒浪費,她已經占去了他心裡一個位置。慕容軒明知她什麼都不曉得,明知這樣的冷淡是應該的,但他還是亂了陣腳,我不是生你的氣,他很想這麼告訴她。但不知為何,卻怕她一點兒都不在意他心裡想的。

  「你幾歲?」

  「泉淨今年十七。」她平板的回答。

  「你到譚姑這兒,多久了?」他明知故問,像尋常客人一般。

  「一年多了。」

  「打算在這兒待多久?」

  「待多久,不是泉淨能決定的。」

  「為什麼?」

  為什麼?她抬起頭望著他,竟忘了她的手在他掌心停留得太久了。這個男人的掌心厚實柔軟,一點兒也不像他嚴厲分明的五官。

  「為什麼?」他執拗的問,仿佛這是他唯一想知道的事。

  為什麼?她心裡有一千一百個答案:因為我是女人、我是船娘、我的存在是因應你們玩賞取樂而生、生活的目的不是她自己能決定。這個人瘋了,第一次見面,她也才第一次見客,難道不覺得太唐突了嗎?還是所有的男人都像他這樣霸氣?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她也有不回答的自由。

  「沒有為什麼,就是這樣。」她花了一點力氣才把手掌抽出。

  「風大,請公子爺回船。」背過身,她再也沒說半句話,走回了船艙裡。

  回船艙的一路上,駱泉淨兩手交握,平靜的心湖卻興起一絲漣漪、一絲不安。已經離開了一段路,那男人手心的溫熱似乎仍源源不絕的自手掌裡傳來。從那日公堂上被休之後,她再無與異性如此親昵的碰觸。

  這個男人,真的只是初次見面嗎?

  很快的,她就適應了船上的生活。譚姑沒有替她安排場子的時候,她多半也會留在船裡幫忙。原因無他,湖上的景致比教坊裡多彩而更富情趣。

  從那一次之後,慕容軒也只指定吃她做的菜、聽她隨意彈的曲兒,教坊其它姐妹為她交上的好運羡慕無比,畢竟這是她們熟識慕容軒多年來,初次見到他對某個姑娘有著特別待遇。

  他氣宇軒昂,家世又好,若能飛上枝頭,未嘗不可能。

  面對這種情況,駱泉淨只是一笑置之。天知道她陪在慕容軒身邊的時候,除了唱曲兒,多半時候,他們彼此之間根本搭不上半句話。

  就算慕容軒真像外傳那樣,真的有所圖,只要他不開口,駱泉淨就抱定主意只當他是普通客人,絕不會多聯想其它的。

  經歷了過去那一段,她的心變得很淡泊;偶爾她守在畫舫裡,從窗口靜靜盯著湖對岸蒙矓多變的山光水影、水鳥晴空,常常一坐就是一個下午。

  若不思慮其它的,這樣的生活其實很愜意。從她見客,半年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不過,某一個午後,日子卻有了變化。

  兩個原在碼頭上的男人,不知什麼原因上了船,見她單獨在甲板上,為首年紀較老的男人負著手走了過來。

  聽到腳步聲,駱泉淨回頭,當距離近得足以看清那張臉,她瞪大眼,臉色突然變了!世界真是太小了!

  她作夢也忘不了這張貪婪又殘酷的嘴臉,這個貪官鄭元重哪兒不好去,竟會讓她在這船上碰上面!

  不,唐家那件事沒過半年,他便不知道因為什麼緣故丟了官,現下跟她一樣,都只是個平民百姓,什麼權力也沒有。但是那從金錢堆砌起來的架子一樣沒變,一樣惹人嫌恨。

  「小美人!」

  原來只是好奇孤身一個女子怎麼會守著船,沒想到上船一瞧,卻是個出乎意料的驚豔。鄭元重眯著小小的眼睛,色迷迷地盯著她瞧,語氣親昵又不莊重的喚她,那張醜陋的、閃著油光的嘴微彎著,喃喃的張了又合。

  她欲躲開,鄭元重擋住去路。她急急退了一步,仿佛被迫重新追憶跟那張嘴臉一般醜惡的住事。駱泉淨抿緊唇沒說話,這個男人顯然是不認得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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