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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既然要她唱她喜歡的,駱泉淨便不再多問。象牙撥子弄琵琶,她張嘴唱了,卻是一首消極淡泊的歎世歌:

  「兩鬢皤,中年過,
  圖甚區區苦張羅,
  人間寵辱都參破,
  種春風二頃田,
  還紅塵千丈波,
  倒大來,閑快活……」

  如果她想以一個新人之姿引起注意,那麼她的確成功了。不單單是慕容軒,全場的賓客都傻住了。

  熱鬧熱鬧的宴會,唱這種歌,不是掃興嘛?

  坐在慕容軒隔壁的劉員外更是噗一聲,當眾把嘴裡一口酒全嗆吐在地上,嘩聲笑起來,不等慕容軒發怒,葉飛早走過去,不費吹灰之力把老人硬拖了出去。

  其它人不想也跟著喧嘩,但一見到慕容軒臉上那似笑非笑、托著臉頰卻又十分認真聆聽的表情,每個人面面相覷,竟都不敢開口說話了。

  「公子爺兒,這是棲雲教坊新來不久的妹妹,招待不周,我韓鶯兒就斗膽替她唱一曲賠罪,如何?」教坊裡排行老三的韓鶯兒忙走來打圓場。她眼波流轉,直直勾著慕容軒打轉,那模樣媚態橫生,與劉員外一同前來的何老爺眼一亮,笑呵呵的忙招她到身旁來,私下卻愉愉摸了她小手一把,逗得韓鶯兒嬌笑連連。

  「誰要你唱了,多事。」慕容軒惱怒的橫她一眼。何老爺收笑,韓鶯兒也打住笑,兩人臉上皆有些掛不住,訕訕然的退了下去。

  他仍專注在駱泉淨的臉上,還有她的歌。

  「很好聽,但我想聽你唱其它的。」

  她點點頭,也不難堪失措,只是收起眼底些許的詫異,垂首弄弦。

  「既然其它爺們不愛聽,那小女子就換一首。」說罷,又唱了起來:

  「憂則憂鸞孤鳳單。

  愁則愁月缺花殘。為則為俏冤家,

  害則害誰曾慣。瘦則瘦不似今番。恨則恨孤幃繡衾寒。怕則怕黃昏到晚。」

  歌一唱,何老爺籲了口氣,呵呵笑了,氣氛也跟著鬆馳下來。哪曉得,這一回卻是慕容軒失去了笑。

  他隨身的扇子突然地甩到蔗上,而扇柄系的扇墜子則敲中了駱泉淨的膝頭,她抬起頭,水晶珠簾迸出紛亂的脆響,這個脾氣捉摸不定的男人霍然轉身,步履帶著怒氣,瞪瞪的走掉了。

  「你呀你!」何老爺惱怒的指著她,要不是顧忌慕容軒方才對她格外的態度,只怕就要對她不客氣。

  而駱泉淨仍木然的望著那枚扇墜子,沒有惶恐,只有困惑。她做錯了什麼嗎?

  氣氛仍然僵持著,雖然幾個教坊姐妹已經識趣的在其它賓客前奏超幾首情歌以轉移話題,不過慕容軒在這場宴會中所居的龍頭位置,已顯而易見。

  駱泉淨跪在那兒,抱著琵琶,周圍已有談論的笑聲斷斷續續傳出,何老爺也早歪到韓鶯兒身旁去了,逗得韓鶯兒嬌笑連連。數分鐘前的畫面像漣漪輕點,不復痕跡,但還是沒有人敢理會她,屬於她的塌面持續難堪著。

  「他只是心煩,不是針對你,別太介意他的情緒。」一個聲音在她面前響起,有人撿起扇墜子,交給了她。

  駱泉淨抬起頭,看著面前拍著扇子的男人。

  「在下穀樵生。」那男人有一雙容易微笑的眸子,望著他的眼睛,聲音竟比初聞時還溫煦動人。

  她不忘低頭,微微襝衽。

  「方才那首歌,令人印象深刻。」

  他以為她會說些什麼,結果半天下來,他連一個微笑都沒等到。這個女孩和譚姑一樣,顯然習於以沉默走遍天下。只是前者冰冷得不近人情,而她,柔軟得讓人不忍怪責。

  兩人情況倒轉,反而換得穀樵生有些尷尬。

  「除了唱歌;你不說話嗎?」他反問。

  「說什麼?」她終於問了,問得穀樵生一呆,被問倒了。

  是呀?說什麼?此時此景,能說什麼?又該說什麼?

  同一時間,他也愣愣的打量起眼前的女孩;而越瞧,就越無法把視線從她身上移開。

  今日座上被宴請的劉員外,與他是表親關係,所以他這個好似搭不上關聯的古玩商人,才會在這兒。

  或許因為職業的關係,他的眼光也與他人不同。在這女孩身上,谷樵生瞧見一種良家女兒的氣質,雖然在場的姑娘每一個都是這樣的,但她們至少是恬靜愉快的;只有她,帶著這麼乾淨折人的靈氣,沒有一絲絲喜怒哀樂的情緒,光就這一點,他越瞧越舍不下。

  就不曉得那慕容軒是不是也察覺到這一點了?穀樵生忖道。

  中途離席是件失態的事,但慕容軒不在乎,他站在船頭,雙唇抿得死緊。

  是那種心如死水般的神情擊垮他的。慕容軒握緊拳頭。一首閨怨曲,她唱成了古刹梵音。

  得知她跳湖的那種罪惡感、那種歉疚,突然群動湧起,亂糟糟的直撲他心裡。

  是他把她害成這樣的。她還那麼年輕,難道就註定要這麼不快樂的過下去?

  「公子爺別生氣,我立刻換個姑娘來。」譚姑在身後開口。

  「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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