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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廢話!我當然知道,但知道這個又沒啥好處。」她聳聳肩膀,臉上裝得很無所謂,可是自尊卻受到嚴重打擊,仿佛在氣勢上短了這呆子一截!

  但仔細一想本來就是這樣嘛!論身高,她得踮起腳尖才能勾著這書生的肩;論出身,人家好歹也曾是個滿肚子經文的官兒,還做過翰林、大學士。唉!卜山就是把全部漢子疊起來也夠不著邊兒,雖然還有個候老頭幹過縣令,勉強可以充充數,但橫比、豎比,就是難看。

  還有那個叫斐貞的,曉恩無端地跟一個死人吃起幹醋來。那女人肯定善解人意,說話輕聲細語地,哪像她,一張嘴說什麼就是什麼;這些都還不算,光論出身,她根本沒得比,她是賊窩裡出生的,說出去准會嚇死人!

  都是老爹害的,既然不讓她下山,幹啥又要侯老頭教她念書認字?既然把她當女孩子看,怎麼不讓浣浣教她,或者從小就訓練她那些三從四德?

  呸!呸!呸!賊又怎麼樣?她怎麼可以輕視自己的出身?那些女人家動不動就昏倒、尖叫的舉動她可不敢領教。上回易大叔帶只繡工精美的三寸金蓮兒回來給她把玩,她橫著比、堅著比,怎麼也不敢相信那玩意叫「鞋子」?簡直殘忍到家,當荷包用還差不多!

  曉恩雖這麼開導自己,但心頭仍是有莫名的疙瘩,索性轉頭狠狠擰自己大腿一下,算是懲罰。又不是跟他合八字、配姻緣,還計較什麼門當戶對?想到八字,她霎時紅了臉,再想到樹林子裡跌的那一跤,更覺羞死了!

  不要胡思亂想!他是他,我是我,有什麼好說的?曉恩在心裡叨著,急忙翻出眼前這男人的所有缺點,好教自己別被比了下去。

  「我念過上元燈會,念過中秋遊湖,可沒聽過廟會。」她本想振奮士氣,誰知一開口便泄了底,顯得無精打采。她警覺地跳起來,生氣地大喊:「氣死人了!想我念過的書本疊起來少說也夠砸死幾隻小狗、小貓了,就是沒見過世面。像什麼『長江萬里歸帆,畫樓洗淨鴛鴦瓦』,什麼『貴何如,賤何如,六橋都是行經處

  唉!我連六橋長什麼德性都沒見過,就更別提什麼畫樓鴛鴦瓦了!六橋?喂!你見過六橋嗎?」

  「當然。」

  聽到這個肯定句,曉恩更顯懊惱,她垂下頭,賭氣似的猛瞪自己的膝蓋。

  她那個模樣,松吟全看在眼裡,而他竟也感覺心頭沉重起來。

  「想不想去見識、見識?聽說這個賽廟會在這附近一帶可是數一數二的熱鬧哦!」話一出口他心裡便直喊:糟糕!怎麼搞的?自己見不得她不快樂嗎?

  松吟的臉沮喪地垮下,和曉恩遽然而來的喜悅有天壤之別。

  「真的?」她驚喜地拍拍手,忘形地捉住他的袖子。「好棒喔!蕭大哥,你人真好!」

  「但是,你得答應我,要乖乖回你爹那兒去的。」假裝沒聽到她的讚美,松吟鎮定心神,輕輕拉開她的小手。

  他在幹什麼?他說了什麼?松吟愕然地想,他其實是不想她回去的,為何從午後開始,他的內心裡就像是有兩方人馬在拼命拔河似的?一方理智,一方情感;而在勝負未定前,他完全失去了往日行事該有的冷靜沉穩。

  唉!松吟,你是個堂堂士大夫,千萬別讓私心壞了應有的規矩禮數,而枉費多年來夫子的教誨。

  這句宣言自心裡一出,松吟把隱藏在心裡最真實的感覺全數埋葬。

  「答應嗎?」他問。

  曉恩看了他半晌,認真地點頭;但在心裡,她可不這麼認為。哼!千辛萬苦溜出來,說什麼也要玩夠本才回去。

  那對慧黠的眼睛中閃著無法捉摸的光芒。

  基於前車之鑒,他直覺地不相信她懇切的答覆,但話既已出口,由不得他反悔。「你不能騙人!我最討厭不守信用的人,也不喜歡被人家戲耍,你得先答應我。」

  「嗯!我曉恩對天發誓,騙人的是王八。」她又把一隻手藏至背後作怪,發完誓之後笑得很是怪異。「我承認一開始騙你是不對的,但是你想想,我沒見過世面,每個人的好壞又沒寫在臉上,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壞人?所以你也得答應我,絕對不把這之前的事放在心上,我這人最討厭別人翻舊賬,好不好?」

  松吟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是對?還是錯?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女孩是個不折不扣的「麻煩」,而他呢,從現在起和她講話時最好不要看她,否則……唉!他不是心腸太軟,就是被她給迷了心竅。

  第五章

  外頭淅淅瀝瀝地下著雨,一群人聚在蔔家大廳,三三兩兩,或坐或站。不下山打劫的日子,他們通常是到樹林子裡去狩獵,難得來了場雨,空閒的十幾名未婚漢子全窩在一塊兒,紛紛討論著曉恩的去處。

  「我要去找她!」浣浣手又著腰,不安地在大廳裡踱來踱去。

  從接到小韜的飛鴿傳書到現在,已經兩天過去了,曉恩仍沒有消息,把她這個做丫環的給急壞了。

  從浣浣十三歲那年進了蔔家,曉恩就像她的妹子,雖說主僕的名份在人前人後叫得響亮,但她管教曉恩。保護曉恩的行為卻明明白白地看在眾人眼裡;尤其是蔔老虎,撇開對曉恩的父女情深,他私心可是多偏向疼愛浣浣這機靈懂事的女孩。她會成為蔔家的另一塊寶,不是沒有理由的。

  「小韜已經去找了,浣丫頭,你坐下來好不好?這麼飄來蕩去地,晃得我頭昏腦脹。」蔔老虎叩著椅背,厭煩地猛搓臉皮。

  「不會啦!大當家的,我喜歡浣丫頭這麼走著,像……像仙女似的。」一名叫阿狗的漢子癡癡地望著浣浣,竟傻傻笑起來。「她好美喔!」

  「是呀!是呀!」此語一出,幾個聲音陸陸續續地響起,每個人的眼神跟阿狗一樣呆滯。

  這……這實在太誇張了,他的女兒失蹤了,這寨子裡難道就沒有人在口頭上假意關心一下嗎?對手下迷戀浣浣的蠢樣,蔔老虎惱怒地想一一提腳去踹這些混蛋,但最後還是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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