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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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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吟瞪著她足足有一分鐘之久,然後他趴在地上,劇烈地顫抖著,曉恩被他這個怪樣子駭住了,只能傻傻地瞪著他突來的舉動;好一會兒,她才看出來他在笑,沒命地瘋狂捶地大笑。 松吟咧開嘴又喘又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笑得連眼淚都擠出來了。喔!老天,他服了,他真服了這位姑娘,還沒有一個女子到了她這年紀還這麼孩子氣;奇怪的是他一點兒都不覺得她很粗野,真的!他不停地笑,越笑越開心,好像這些年來,鬱積在他胸中多年的心結,都因這一笑而煙消雲散。 真奇妙,他下午還在為她的無禮而考慮拒絕這個姑娘,然而現在,他卻對她好生感激,這姑娘幫他把憂愁全丟光了。 「喂!有什麼好笑的?你們男人本來就這麼奇怪嗎?」曉恩雖不以為然,但見他一掃臉上不豫之色,不覺自己也開朗多了; 「你包袱裡的《道德經》要用來做什麼?」過了一會兒他能開口說話了。 「這個啊——」她聳聳肩膀,隨即拍拍包袱,朝他嫣然一笑。「這用途可大了,別小看這疊紙,必要時可以當救命符來用用;可惜,還差了五百呢!」 「到底做什麼?」他笑問。 「這就說來話長了。打從小呢,我爹就疼我疼得跟寶貝似的,連根指頭都捨不得讓人摸一下。我這人又彆扭得很,沒事就老愛故意跟我爹唱反調,有幾次把他給惹火了,他不打我,就隔著老遠地罵我,年歲越大,我就越皮,後來爹根本管不動我了;直到侯老頭上山來,爹見他認得幾個字,就把我丟給侯老頭,跟著他識字念書。剛開始我坐不住,老跟浣浣在課堂上作怪,沒事就跟侯老頭頂嘴,氣得侯老頭拎著竹條子朝我抽來,爹知道了,好生氣喔,勒令不准他再碰我一下,侯老頭沒法可想,只好罰我背老老頭和莊老頭的書,一面背,一面寫,如果不寫,就不給飯吃。怎知這法兒爹也贊成,好幾次我氣得牙癢癢地,但是小肚皮不爭氣,只要一咕嚕,我就只好忍氣吞聲了。」說完,她微怒地拍拍自己的肚子。「這招頂有用的,浣浣和我都怕死了。這回如果我被抓回去,侯老頭非要罰我寫上三千遍不可,所以我一定得預先寫好才行!」 老老頭和莊老頭?松吟大笑出聲,這女孩果真淘氣! 「你爹是個獵戶?」那就難怪她的言行不雅了。 她毫不猶豫地點頭。「要不是前幾天跟爹大吵一架,氣得溜下山,可能這一輩子我都要老死在山上呢!我爹常說山下的人哪——男的壞,女的惡,老的奸,小的詐,沒一個好東西!說什麼都不讓我出來見識見識,真是的,我以前還被唬得一愣一愣地,真可惡!」 原來她從沒下山過,難怪她那些犯禁忌的話老像流水般無端地冒出來,而她的舉止也一直沒有什麼該與不該,對與不對的界線。 他不自覺地微笑著凝視她,曉恩有股令人欣羡的活力,比起在世俗規範下,從小就被訓練得安靜順從的女子,她散發出來的天真活潑尤其難得! 難得他聽得津津有味,曉恩更加賣力地把這些年來積的一肚子苦水一個勁兒地發洩出來。「那個侯老頭,沒事嘴裡就卿卿咕咕地說些什麼『寵辱若驚,患大貴若身』,什麼『玄之又玄』,我聽了就頭疼,乾脆每回爹下山,我就叫他替我帶些冊子回來。爹不識幾個大字,一瞧見那些看不懂的鬼畫符,全都替我拿了回來。好幾次,他連佛書也給拿了,說什麼放在大廟外擱著沒人拿,又不用花一文錢,不拿白不拿,還囑咐我多念點兒才不吃虧。」 聽她說得活靈活現,松吟幾乎可以想見那種情形,不由得跟著咧開嘴直笑。 「還不知道曉恩姑娘你貴姓?」 「蔔。 不?松吟很困惑,這姑娘心眼兒可真多,他是哪兒又惹惱她了? 曉恩一看他還呆愣愣地,知道他誤會了。 「我叫蔔曉恩,『蔔算子』的那個蔔,『我住長江頭』那個『蔔算子』,知道嗎?」她耐心地解釋。 他這才恍然大悟,看來反而是他多心了。「卜姑娘。」松吟有禮地叫了一聲。 「嘿!別忙,叫我曉恩;要不,恩恩也行。在山上,他們都這樣叫我,我也聽習慣了,你別卜姑娘、卜姑娘地叫,聽久了我會以為你在唱布穀鳥!」她皺著眉說。 他「噗哧」一聲,再也忍耐不住地狂笑。 松吟眯眼眺望著遠處被暮色半掩的灰蒙山色,忽然懊惱地想起來,他的馬車還停在客棧外,眼下這麼一耽擱,他回去的時間也晚了。 他望著曉恩,自小受的禮教規範一一躍進心裡,他必須想辦法把她送回去,姑娘家再怎麼有本事,還是不該在外頭晃來晃去;雖然這麼打算,他心中卻出現了難以解釋的不舍情緒。 蕭松吟哪蕭松吟,別胡思亂想了,人家天真無邪,長得又貌美如花,哪會看上你這個又迂、又呆、又不會說話的笨書生? 天啊!他在想什麼?依這姑娘的開朗大方,才不會要他為下午樹下的那樁意外負責! 「喂!如果沒碰到我,你打算要去哪?」 「我原是要回夔州的。」他歎了口氣,想到眼前這個麻煩才不過跟了他一天,就把他平靜無憂的心緒攪得一團混亂,不得不認栽了。「算了!天色已晚,也沒法子趕路了,這樣也好,我可以多停留一天,明兒個正好是六月初九,泰山娘娘生辰,這城外的野集有賽廟會可看。」 「你家住江南嗎?」她興趣大起。 浣浣說南方人天生在骨子裡就比北方人多了分溫柔,就像江南暖暖和和的氣候,舒服又宜人。這書生也是這個樣兒,不生氣的時候好溫文,不像小韜哥總有一股冷森森的霸氣。 「不,江南還要再搭十幾天的船;不過,我住的地方山明水秀,風景不比江南差。」 「喔!」她壓根兒不知道江南是什麼樣子,想到自己的孤陋寡聞,難免有些氣餒;繼而再想到他提及的廟會,曉恩想呀想地,自己念過的書裡好像沒有這一段,更是疑惑叢生。 「你不知道賽廟會?」他很驚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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