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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她趴伏在地上痛得直喘,但倔傲的心裡全是那個念頭——她必須拿回七採石,回狄家,她一定一定要這麼做!

  被軟禁的這些天,時間似乎失去了意義。黑夜白晝交替過去,饑餓令她渾身虛軟,她連思考的能力都失去了,整個人只是渾渾噩噩地昏睡著。

  「是你?」透著刺目的光線,她艱難地睜開眼。

  一見女孩頭髮蓬亂、憔悴的樣子,杜秋娘才擁她入懷,淚水便直落下來。

  「是姨娘。珞江,你受苦了。」

  她虛弱地推開杜秋娘,渾身軟弱無力。「走開,我不要見到你!」

  「姨娘不怕,珞江,姨娘不怕!」「走開!」陳珞江別過臉,不想看她,也不跟她講話。

  「不要這樣對我,珞江……」杜秋娘哭著扳過她的臉。「你瞧,這是七採石,還有……還有這銀兩,你帶著,快點走,姨娘都安排好了。我已經要人在外頭弄了匹馬,你趕緊回棲楓山,你師兄兩天前才來找過你,可是被他們騙過了,聽我的話,回山去,不要管姨娘了。」

  她瞪著置於手掌心的那個絲綢袋子,還有那沉甸甸的銀兩。

  「聽姨娘的,快點!」

  「你……」

  「快!」杜秋娘扶起她。「沒有時間了,出去之後,你再也不要回曲家了,聽到沒有?」

  「曲承恩知道你這麼做,他不會放過你的。」陳珞江的步履顛躓了兩下,整個人突然清醒過來。

  「姨娘不在乎,拜託……你快走,快走!」帶著把一切都豁出去的決心,杜秋娘用力推扶著她出了後院。

  才被扶上馬鞍,小門後已經有人聲沸騰的喧嘩。杜秋娘臉色一變,抓著韁繩吃力地在曲珞江手臂上纏繞了幾圈,又抽下發上的金簪,用力戳向白馬的後臀。

  馬兒吃痛,嘶鳴一聲,飛也似的奔離了曲家。陳珞江被震得眼冒金星,她努力地轉回頭,卻在微亮的天光裡看到曲承恩沖出門口,把杜秋娘一拳打倒在地。

  狄家堡。

  才進川堂,遠遠的,狄無謙就看見那名覆著帷帽薄紗,一身素白的女子背手站在大廳中央,那麼孤傲地站著,有如風雪中的一株霜花,與四周的華麗形成一種怪異的搭配。

  狄無謙怯步了,初時那些恨意突然沒了,他強整著無所謂的面容,走進了大廳。

  今天一過,算來便整整四個月了。這期間,他沒有一天不念著她,表面上這場諜對諜的仗,看似狄家贏了,其實,他清楚知道,真正的輸家是自己。

  他悄然無聲地跨過門檻,沒出現一點兒聲響,但陳珞江還是感覺到了,輕輕回了身。

  狄無謙瞪視著她的人,有一段時間,拳頭在腰後被握得死緊,靴子在腳下重重地壓在地毯上,不敢移動半步,不敢沖上去打掉她的帽子。他咬著牙,怕自己不小心,會傷了她。

  再一次見面,他知道自己又輸了;面對她,除了心痛,他竟然什麼都不能做!不管眼前女子如何絕情負心,她都仍是他用盡心力愛過的人,就算有恨,他也不許自己傷她分毫。

  只是穎兒的死,叫他該如何自處?

  「蒙著巾子做什麼?怕狄家的下人認出你?」他冷淡地說。

  素手纖纖撥開了帷帽的紗中,陳珞江的眼眸在白霧間凝瞅著他。

  終於……再見到他了,她想微笑,卻因自己的不確定而收斂著。那淡淡的男人味是熟悉的,郢州被囚禁的夜,她最懷念的,就是這樣的味道。

  然而,沿路江湖各大派震耳欲聾的流言裡,她就再也不能確定這一切了。

  摘下了帽子,她讓自己完全面對那雙炯炯含著怨怒的眸子,陳珞江立刻敏銳地猜測到,狄家堡在她離開後,一定起了變化。難道他沒有瞧見那封信?還是那不足以讓他諒解一切?

  一見她右臉頰那片泛紫的瘀傷,狄無謙渾身打顫,是誰做的?是誰敢把她傷成這樣?

  「怎麼回事?」忍下想去碰觸她的衝動,狄無謙不斷提醒自己。他蔑視自己的婦人之仁,不過是個瘀傷,有什麼值得他在乎的?而他心口隱隱冒血的傷,又有誰來疼憐?

  「不小心弄的。」她漫不經心地回答:「我聽說……你成親了。」

  好久好久,兩個人就這麼彼此對望著,仿佛有千言萬語,到了嘴裡卻消失無蹤。

  「不是聽說,是事實。」他應該咆哮的,末了卻只能苦澀地把嘴角抿成一直線。

  「我……」她也辭窮,靜默半晌才說話:「我想給你個交代……有關七採石。」

  「交代?我想事實已經足夠說明一切了。我和如霞成親了,你何必多說這些廢話?」

  壓下從心底而起的那分冰涼,陳珞江定定地望著他。這些話絕不是出自他的真心,那不是狄無謙,至少,不是她傾心相愛的狄無謙。

  但是這一路上,江湖上每個人都傳頌的流言又怎麼解釋?連他……都親口承認了,不是嗎?

  她要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為了要這個答案,她沒有回棲楓山找巫青宇,也沒有再進曲家探杜秋娘,她帶著七採石,直奔北方,為的就是這個答案。

  「是你發現的,還是你爹看出來的?」

  「什麼意思?」

  「我說七採石。」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拿到一顆假石子,竟然在這幾個月內,完全都不知曉。」

  狄無謙爆出大笑,刺耳的聲音傳遍整個大廳,陳珞江嘴唇打顫,她忽然明白自己的處境有多難堪。

  「你明明……把東西交給了我!」

  「沒錯,但你可別忘了,七採石讓你曲家的人偷過一次,那時我就學乖了,命人鑄了一顆幾可亂真的假石。誰曉得那天石匠才把石子刻好給我,你就這麼迫不及待!」

  「你什麼時候識破我的?」

  「這很重要嗎?」他嘲弄地問。

  「是的,對我而言,這很重要。」無視狄無謙輕蔑的笑,她咬緊牙關。

  「比你想像的早。」

  有多早?在他們相約結髮之前,還是之後?

  不是真的,狄無謙不會這樣待她的!他承諾過的,他要生生世世捉住她,不離不棄。

  「什麼時候?告訴我,我要知道。」

  穎兒的死,薑幼玉的警告仍歷歷在目。他的實話出不了口,這一輩子,他從來沒如此狼狽,他不需要再藉著回答實話來提醒自身受欺的恥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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