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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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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感情的世界裡,他首次明白,絕對的是非,竟會為他帶來些許痛苦。 上蒼開了他多大的一個玩笑!他的心是如何在短短的時間內泉湧至最高處,而後筆直落下,這其間,他連個東西都握不住。 為此,狄無謙幾乎要認命地相信,從此之後,他那波瀾不興的心湖,註定要承受那再也無法平復的暗潮洶湧了! 鞭炮聲響得更熾烈了,紅毯兩端的人潮,跟著夜色的來臨,也慢慢散盡了;然而,在枝頭懸掛的串串燈籠下,一個被嫣紅燈火拉得筆直的影子,仍俏生生地立在彩帶之中。臨近黃昏時加大的細雨,早轉為若有似無的飄雨,但在曲珞江手裡,仍舊握著一把墨綠色的綢傘。 從郢州到狄家堡,整整兩個月過去了,直到今天,她才真正走進了堡內。之前,她一直在狄家堡南邊牧場所有的鐵礦區幫忙,因為牧場裡沒有其他丫頭的缺,這個連一般男子都不願做的工作,曲珞江卻做了。在棲楓山,她本來就是吃苦慣了;隱沒了曲家千金的身分,終日在牧場的打鐵房裡,忍耐著高溫的熱度,一次又一次鼓動著風箱,冷眼凝著一塊塊的精鐵熔化,而後在敲敲打打聲中,被鑄成一把一把上好的兵器利刃。 日復一日,她所等待的,就是能正式進入狄家堡。牧場的何總管很賞識她,而狄家堡從不苛待努力的下人,走進固若金湯的堡內,是遲早的事。 在那段日子裡,每天能讓她松下心,莫過於黃昏時走出悶熱的打鐵房,翹首看著那染成金黃色的狄家堡。 感謝這位清黎郡主,為了做好這一次的大典,就在五天前,她被何總管調進了狄家堡,讓她省下不少留在打鐵房的時間。 收下傘,幾滴水珠滴落在她衣袖上,曲珞江回過神,被調進堡內。這樣的生活不同於時時必須忍耐再忍耐的牧場礦區,也異於事事都要自己獨立自主的棲楓山,更有別於處處被人小心伺候著的曲家深院。 午後的熱鬧印象她仍銘記在心。在她素來儉樸的生活中,幾乎從沒碰過這麼大的排場,面對這太過炫爛的變化,曲珞江心裡自然有些難以適應;尤其今日午後,她能在這麼近的距離內觀察狄無謙,那是她連想都沒想過的機會…… 她是被調派去服侍朱清黎的眾多丫頭之一,那時位置就在狄無謙的斜方。第一次,她面對面地把那個男人看得一清二楚;她虛假地做著笑容,把所有的激動情緒全隱沒在微微打顫的薄唇裡…… 曲珞江極力回想著她觀察到的一切,同時敏銳地察覺到那屬於自身的孤獨感,如暮色般漸次圍上了她…… 「你在這兒做什麼?」沒等她有所發現,背後傳來冷漠的聲音。 沉默的眼光鎖在背著他的女孩。狄無謙原來是到這兒好藉以避開他不想、也不願去面對的人與事,卻沒想到在這兒碰上一個丫環。 曲珞江忙轉過身子,一回頭,臉上表情全僵住了!她想都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撞上狄無謙。他身為堡主,應該非常忙碌的,怎麼會…… 曲珞江不著痕跡地垂下頭,垂首行禮。 「回堡主的話,奴婢什麼也沒做?」她微微屈膝,極為恭謙地福了一福,才抬起頭。 大部分的丫頭看到他,不外乎都是兩種反應——不是過於尊敬,就是不安,但這個丫頭沒有。當距離更近,狄無謙這才看清楚,女孩骨子裡的勇氣比他想像中的還多,映在紅燈籠底的臉蛋,有著屬中上之姿的美顏,沒有強做而出的自然,只有一個「靜」字可說。 約莫是隨風斜吹飄灑的細雨之故,她臉上仍沾了些水珠。儘管燈火在她臉上搖出模糊夢幻色澤的暈黃,但狄無謙仍舊瞧得出,那帶著微微疲憊的臉上很清瘦,瘦得近乎沒有血色。這樣單薄的臉蛋,應該是註定讓男人一見心疼的,偏偏那對偏向琥珀色的瞳孔裡,完全沒摻雜任何情緒,完全否定了這女孩原該柔弱的氣質。 「你是哪個牧場調過來的?」愈是瞧著這個女孩,就愈顯出那細得不堪一折的身材;狄無謙攏起眉心,狄家堡從不虐侍傭人,身為主子的他,仿佛在她的瘦弱中看到了自己未妥善照顧僕役的疏失。 明知這種責任感真是來得沒道理,但還是把狄無謙弄得很不舒服。 曲珞江的手在袖內交疊握緊,深呼吸之後,她從容不迫地回答: 「回堡主的話,奴婢從南邊牧場調過來幫忙。」 「之前呢?你在哪個地方待著?」 「礦區。」 沒有卑下,沒有討好,更沒有拖泥帶水地交代了一大堆,狄無謙從不知道女人說話也可以這樣簡單瀟灑;那種特質是他為人最欣賞的,可是如今突然在一個狄家的陌生傭人身上看到這點,而且還是個女子,不由得讓狄無謙的注意力又放了幾分。 垂首的曲珞江讓狄無謙瞧不出任何可探知的線索,反而透出了幾分疑懼戒慎,莫不是之前的那分俐落令他印象深刻,狄無謙會相信自己看錯了。 「你在礦區做什麼?」他溫和地問。 「熔鐵。」她抬眼,靜靜地回答。 那種連男人都嫌苦的差事,何總管怎麼可以讓個小丫頭幫那種忙? 仿佛在不能抗拒的情況下被人狠狠摑了一掌,那沒道理的責任感也突然因這簡單的回答而生出萬馬千鈞的力量,一舉把狄無謙給惹毛了;事後,連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何變得如此暴躁易怒。 怒氣勃發的同時,他發現這女孩漠然的瞳孔裡仿佛安上了磁石,冰涼透心之餘,同時也把他整個人鎖得牢牢的。 「那個工作不是個小女孩該做的。」 「奴婢已經做了一個多月了。」她回答,在狄無謙臉上出現的那絲不豫,令她頗感意外。 聽出對方的不在乎,他的視線移向她置於傘柄上的另一隻手,那絕不是一隻可以用滑膩潤美來形容的柔美;在她手背上,幾脈較粗的血管隱隱可見,更有幾道方向不一的疤痕淺淺地在上面分佈著。他敢打賭,翻過面來,也絕對不是柔嫩得可以掐出水的掌心。 這些傷,都是在礦區受傷的嗎?他的眉心下意識黏得更緊。 「看來,你吃了不少苦頭。」 「奴婢這點小傷,無妨。」一般女孩會羞澀地把手藏起來,然而她只是淡漠地跟著他的視線看過自己的手,口氣也沒大多變化。 狄無謙點點頭。大概也只有這樣的一雙手,才真正配得起她毫無情緒的容顏。 能用這樣冰涼的態度觀世,她的過去,究竟有多少不為人知的磨難, 「你叫什麼名字?」狄無謙的眉心揪得更緊。 「喚名珞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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